- 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连动式研究
- 高增霞
- 2144字
- 2025-04-07 16:13:48
第二节 类型学领域连动式的研究综述
语言类型学是通过跨语言比较的方法归纳语言共性的语言流派。“连动式”作为术语本身可以说就是类型学研究的结果。“连动式”这个术语译自serial verb construction(SVC),是赵元任先生发现的、与英语相比汉语在句法上的特点。而SVC的发现本也是跨语言比较的结果:1975年Christaller对非洲语言Twi语进行描写时,发现该语言中存在不同于英语相应表达的动词连用现象(Aikhenvald,2006)。后来其他学者也关注到这一现象,“在Ewe语中我们经常可以发现一排动词连动词的现象。主要特征是所有的动词排列在一起而没有被连接起来。在英语中这些动词序列有些被表达为复合句,而更常见的是有些会被用一个词表达出来。这种现象的解释是,使用Ewe语的人们会把活动从头到尾的每一个细节都描写出来,而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用一个动词来表现:他们把每一个发生的环节都分解出来然后用动词来表现,而在英语中我们会抓住主要的事件然后用一个动词来表现,其他次要的事件或者被忽略或者通过介词、副词、连词或动词的前缀来体现”(Westermann,1930:126)。后来Stewart创造了“serial verbs”这个术语来指称这种现象(Stewart,1963),此后更多的连动现象在更广泛的语言中被描写、挖掘出来。资料显示,世界上大概有1/3的语言中存在这种结构类型(Dixon,2006)。
对于连动现象,人们从描写语法、生成语法、认知语言学、语法化、语言类型学等多种角度使用多种手段进行了分析和研究。但不论哪种角度,人们追求的最终目标,都是希望解释这种现象是否存在某种共性:或者是与已有的现象或语言规则相和谐,或者是蕴含在多种语言表象下的语言共性。
对单一语言的描写研究,典型的是生成语法的研究,例如Baker(1989)、Collins(1997)等,其目的是追求一种原则-参数的研究途径,试图去解释跨语言的参数。特别是Baker(1989),列举了一些能够影响连动结构的限制条件,但是很多学者不断注意到在其他语言中的反例,因而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些假设。因此一些后来的生成语法的研究(如 Hiraiwa & Bodomo,1991;Amha,2010等)只局限在对某一具体连动语言的连动结构的分析,而不再从整体上对连动语言进行研究。
另外一些学者,例如Bril(2004)、Aikhenvald(2006)、van Staden和Reesink(2008)、Bisang(2009)将主要精力集中在描写出连动结构的主要类型特征及其功能上。尤其是 Aikhenvald(2006)提出了一系列的普遍特征,影响很大。该文认为,连动结构可以由以下几个参数来确定:成分的对称性与非对称性、成分的邻接性与非邻接性、成分的类词性(woodhood)、语法范畴的标记。根据以上几个参数,典型的连动结构具备以下几个主要特征:①单述谓性(single predicate);②单小句性(monoclausality);③韵律特征(prosodic property)的连贯性;④共享多种语法范畴(TAM)及极性特征(polarity value);⑤构成单一事件(one event)的语义相关性;⑥共享论元。根据动词的性质,连动式可划分为对称的和不对称的两类。对称型连动结构对动词的选择不受语义或句法的限制,且整个结构无明显的句法中心,两个动词地位相当,其语序通常是遵循象似性原则,即符合所描述事件的时间发生顺序;而不对称型连动结构,其中一个动词的选择要受到语义或句法的制约,其语序一般是固定的,并不遵循顺序象似性原则,而是由特定语言的具体语法规则所决定。对称型连动结构表达的意义类型主要是连续或同时发生的动作、因果关系、方式意义等。不对称类型连动结构可以表达方向、位置、状态变化、比较等。不对称型连动结构具有较强的语法化倾向,表现为其中的次要动词很容易语法化为某种功能词或标记成分,从而失去其动词地位。比较普遍的语法化是形成方向标记、体标记、连词或者比较标记等。而对称型连动结构,如果被高频率使用则倾向于习语化、词汇化。
显然这类研究的主要目的更多的是为田野调查服务:尽可能从总体上列出所有的连动现象,以方便田野调查者去理解并用来描写某一特定语言的连动现象。在Aikhenvald团队的努力下,大批澳大利亚周围岛屿、亚马孙等地区语言中的连动现象被描写整理出来。
国外连动语言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彭国珍等,2013),但其研究者大多并非母语研究者,所以在研究深度上,常常局限于现象描写层面。即便如此,从总体上看,汉语连动式研究中存在的困惑在这些语言的研究中仍然存在:始终没有一个通行的从内涵上进行的界定、范围大小种类多少不一致,即使对于一种语言到底算不算连动语言也有争议,例如Lord(1993)不认为Igbo语有SVC结构,而Stewart(2001)则否认汉语属于连动语言。可见,现在在很多问题上都“还没有达成共识,而且有些结论甚至完全相反”(彭国珍等,2013)。
研究者很快就注意到了术语问题——这个术语所覆盖的现象并不具有同一性(或连续性,coherent),也不具有整体性(unified):
van Staden和Reesink(2008):我们并不认为连动式是一个理论上具有连续性的术语,这个概念并不是一个在所有的连动语言中具有清晰的界定、有固定特征的术语。
Shibatani(2009):连动式并不是一个跨语言的统一的现象,甚至在同一种语言中也不是一个单一的概念。
Bisang(2009):在“连动式”的标签下到底有多大的范围,至今仍然是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具有跨语言连续性的术语。
Foley(2010:79)、Senft(2008:12):连动式绝不是一个统一的语言现象。
Aikhenvald(2011)甚至在SVCs之上又使用了另一个术语Multi-verb Constructions(MVCs)试图来覆盖所有的动词连用现象。
尽管如此,正如Foley(2010)指出的,不管连动式到底是什么,对其进行连续的细致的研究,对于揭示词汇、语义和语用在语言表层结构上有何限制都会带来丰硕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