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本书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

国外连动式类型学研究成果对汉语连动式研究有很大的启发。

首先，类型学的相关研究成果可以帮助我们正确认识汉语连动式的特点。“没有语言类型的眼光，我们对汉语的认识也不可能十分深刻。”（沈家煊，2010）类型学研究的目标是探求人类语言共性背后的机制，寻求对语言结构多样性的解释。现有的研究已经为寻找汉语连动式所表现出的共性、个性特征，进一步深入认识汉语连动式提供了深厚的研究基础。

其次，在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上为汉语连动式研究提供新的方向。类型学的研究为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打开了一扇窗。汉语连动式的研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执着于汉语现象的分析描写，虽然引进了认知语法的解释和语法化学说挖掘各种语法化现象，但是仍然不可避免地进入了一个瓶颈期，类型学研究为汉语连动式研究打开了一片新天地：汉语连动式并不是孤立的，汉语连动式的研究也不应该是孤立的，可以与其他语言的同类现象进行比较，可以进行不同语言的比较，可以进行方言之间的比较，等等。而在研究内容上，以往汉语连动式的研究多集中于分类以及描写各小类的结构与语义，而国外连动式的研究涉及的领域，例如论元共享、单一事件等，为汉语研究者提供了新的研究方向。

最后，增强汉语连动式研究者的学术自信。在汉语连动式的研究中，一直伴随着“取消”的呼声，连动式作为一种现象是否有研究价值也一直有争议。连动式类型学的研究使我们看到，在世界语言中，连动式是一种相当广泛的存在，汉语的连动式甚至是“显赫范畴”（刘丹青，2015）。而汉语连动式半个多世纪的研究历程，其研究成果的丰富性在诸连动语言的研究中显然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就目前我们所接触到的国外连动式研究成果，研究者大多是非母语者，他们在研究时常常只侧重形式，忽略意义，缺乏系统观，自然会产生分歧甚至误解，很多文献中有关汉语连动式的论述就是例子。就汉语连动式的研究而言，作为母语研究者，我们一般把连动式放在语言系统中，将其同联合、动补、动宾等结构区分开来。而其他语言研究中的连动式主要是一个形式范畴：在形式上两个或以上动词连用，之间没有表示并列或从属关系的标记（Aikhenvald，2006：55）。按照这个定义，联合、动补、动宾等关系的结构也被列入其中。研究对象的不同质性自然会对正确理解连动式的内涵、外延造成障碍。因此，汉语连动式的现有研究成果完全可以对普通语言学中连动语言的研究产生积极影响。

Senft（2008）指出，对连动式的类型学研究，一直着力于解决这样一些问题：什么是SVCs？如何进行句法描写？有没有一个全面的定义？有哪些类型？有什么功能？有哪些动词类型？动词的语序如何？能发现哪些词汇化过程？在一个连动式中什么被表达为一个事件、是怎么被表达的？这些结构中动词的组合到底有没有语言和/或文化上的明确的规则？从连动式中我们能不能推导出一些明确的语言和/或文化上的事件的概念化？该文还强调：迫切需要对某一语言连动式在音系学、语义学上的细致描写。“只有在对某一个语言更仔细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才能克服类型学或者地域类型学上的障碍”（Senft，2008：23）。该文所提出的这些问题，正是连动语言研究者在经历了研究的困惑后进行深刻思考的结果，对于后面的研究非常有启发，也指出了进一步研究的方向。

跟其他连动语言的研究相比，汉语连动式研究的优势在于：从来没有一种语言的连动式像汉语的连动式这样得到了如此众多的研究者近百年来的坚持不懈的研究。无论共时、历时还是理论、应用，都有大量研究成果（参见颜丽、周洁2008年，彭国珍等2013年所做的综述）。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成果，显然能满足Senft（2008）所提到的强烈需求。那么，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成果，是否能够对连动式的类型学研究有所启示？这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话题。

Stewart（2001：xi）曾经对连动式的研究提出了一个问题：“这个术语的最大问题是到底有哪些因素决定了是这种而不是那种语言含有连动式。”在文末，作者不无遗憾地指出，自己也未能解决是什么决定了是Edo而不是英语或法语有连动式。

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成果显然非Edo的研究成果可企及。但是汉语连动式研究的不足也很明显，例如高瑞林（2008：4-5）总结的：只重视结构语义的分类，但缺乏把连动式放在整个语言体系中进行观察和研究，缺乏自觉的理论思考。除此之外，历时研究和共时研究没有打通，也是一个非常令人遗憾的现象：在古代汉语研究领域，有些学者得出了非常重要的结论，例如梅广（2015：339）指出：“从自上古至中古，汉语的语序固定而稳定，……真正发生变化的是谓语中的连动关系。”张敏、李予湘（2009）也认为先秦汉语不是，或至少不是典型的连动型语言。那么现代汉语里的连动式是如何演变而来的？很多学者对专书或某一时期的连动式做了细致的描写工作，但是将几个历史时期放在一起观察的研究比较少，而且多集中在动结式、动趋式等结构类型的发展演变上，对连动式整体的发展演变有所忽略。

由于汉语连动式的研究无论历时还是共时都有非常丰富的研究成果，因此，我们试图在这些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解决这个问题：为什么汉语拥有连动式？

我们主要思考这样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汉语的连动式表现出哪些普遍特征？第二，汉语连动式及其他“多动结构”的研究有哪些类型学上的意义？第三，汉语连动式能在汉语中“生存”下来的“土壤”有哪些？或者说，汉语的哪些语言规则决定了汉语中必须使用连动的结构手段？

我们将这些问题具体分成这样几个小问题：

第一，现代汉语中，连动式是否具有独立的句法属性？

第二，现代汉语中，哪些事件能够被连动化？或者说，连动式表达的“单一事件”到底是什么事件？

第三，现代汉语连动式的语序是否具有类型学的意义？时间象似性原则是否真的决定着连动式的语序？

第四，从上古汉语到现代汉语，是什么因素使连动式成为现在的样子？这个发展过程在连动语言类型学研究上有什么价值？

我们认为，连动式并非汉语固有的范畴，而是在语言发展过程中“生长、壮大”起来的，是汉语自身发展的结果，具有发生学上的意义。这个范畴能够很好地与汉语发展过程中发生的各种变化相适应，也引发了汉语其他范畴的产生和发展，其在汉语语言系统中的存在确实具有类型学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