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英雄的葬礼(上)

城市下水道,

赫托克的三叉戟重重顿在在石地上,八爪大厅弥漫着沉重与不安。

分散在龙骸港角角落落的帮众们已经全部就绪,只为今天夺取巨龙之心。

他们知道那样会招致家乡被怒涛吞噬,但他们更相信深海之父会褒奖勇敢的信徒。

深海之父的旨意不容质疑,但他的选民此刻似乎没有那么坚定。

赫托克坐在高台的座椅之上,他的伤势比泽比二人恢复得更快。

修卡蜷缩在他脚边啃咬着自己的尾巴,赫托克垂眼看向弟弟,脑海中浮现出儿时对他的承诺:“赫托克与修卡永不分离!”

“首领...城市各处均已部署完毕。”独眼副官的声音在颤抖,他脖颈的章鱼刺青随吞咽动作扭曲。

关乎整座龙骸港的命运,即使是这些人渣也对生养自己的家乡有着说不清的感情。

赫托克凝视着修卡脊椎凸起的巨大肉瘤,那里面不知沉睡着什么,是深海之父的力量压制了它的生长。

咸涩海风突然从头顶的通风口灌入鼻腔,他仿佛回到几十年前的暴风雨夜。

十四岁的自己背着高烧的修卡冲进奥格斯家木屋,两个少年用偷来的鲸油点燃壁炉。

”等我有钱了,要给修卡造艘大船!”赫托克擦拭着弟弟额头的冷汗发誓,火光在他眼睛里跃动如灯塔。

“哥哥...冷...”

幻听中的童声让赫托克猛然站起,王座翻倒的巨响惊得帮众齐刷刷跪地。

修卡却在这时发出尖厉嘶鸣,鼠爪撕扯起他的皮革护腿,就像七岁那年弟弟拽着他裤脚讨要海螺项链。

修卡的瞳孔流露出乞求的目光,他在试图劝阻赫托克。

修卡的人眼流出泪水,鼠爪指着墙上八爪旗帜,赫托克望着旗帜失神:

那是用他们母亲临终前最后为自己的孩子织就的。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记得母亲笑着告诉自己:八爪是城市的英雄,兄弟俩是她的骄傲。

赫托克想起自己曾对那面旗帜发誓:要让所有孩童在安全的港口奔跑。

赫托克颓然跌坐在座椅上,他动摇了……

他握紧三叉戟,希望这来自深海之父的馈赠能带给他决心。

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奥格斯浑身缠满绷带,仍偷运药草给贫民窟的旧影。

三叉戟从掌心滑落,赫托克俯身拾起武器时眼神却正好对上修卡畸变的鼠脸。

弟弟左眼残留的人类瞳孔正渗出晶莹泪花,那抹清亮恍惚间与那时病榻上的少年重叠

“哥哥...你错了……”

幻听中修卡的呢喃被骤然炸响的潮声吞没,赫托克突然头疼欲裂,神祇岂会感知不到选民的动摇。

深海之父来找他了……

赫托克的颅骨内仿佛有千万只藤壶在疯狂增殖,咸腥的海藻味从鼻腔涌入,黏腻的触须缠绕着他的脑髓编织成神明低语:

【吾之选民,汝为何恐惧,为何动摇...】

深海之父的低语在赫托克的脑海不断回响,他的视网膜上浮现出无数溺毙者的脸:

那些被他献祭给邪神的码头工人,此刻正用肿胀的指尖抓挠他的灵魂。

“不...我不能牺牲龙骸港...”

赫托克痛苦地捏碎了座椅的扶手,向自己的神明进行徒劳的反抗。

【看啊...我的选民,我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救赎与净化……】

深海之父的意识强行撑开赫托克的眼睑,蜷缩在地上的修卡突然直立,黑色的鼠毛开始脱落……

那是邪神编织的幻象:龙骸港在滔天浪潮中崩塌,市民全部净化成鱼人,鱼鳃状的鼻孔惬意翕动,一切纷争和邪恶都在海洋中得到救赎。

而修卡正以重生的血肉之躯向他奔来。

“大哥!我好想你!”

幻象中的修卡有着他原本应有的俊朗面容,只是皮肤布满细碎的鱼鳞。

这场景与赫托克每夜的梦境完美契合,曾经他背着昏迷的弟弟冲进神殿,坚信奥格斯能找到解毒剂。

然而最后保住弟弟性命的是深海之父,他理应信任自己的主人,信任一位伟大的神祇。

“首领!城主府的卧底来信!”

浑身湿透的八爪眼线撞开大门,惊散了即将触及赫托克指尖的幻象修卡。

眼线颤抖着呈上浸透海水的密信,火漆印着八爪的章鱼徽,赫托克扯开信纸:

【城主奥格斯已召见闯入者:泽比与奎洛斯学徒获准进入办公室。】

最后的理智从赫托克的瞳孔中褪去。

他仿佛看见奥格斯站在自己面前,正如二十年前刺穿魔鬼心脏那样,但此刻刀刃却抵在修卡的咽喉。

“奥格斯想杀了你……”赫托克抚摸着修卡畸形的鼠脸,深海之父的触须趁机钻入耳道,再次发出蛊惑的低语:

【汝之挚友正将令弟推入死亡...】

赫托克的脑海逐渐被一段没有印象认知入侵。

那是深海之父为他捏造的虚假记忆,龙骸港几十年的记忆被重新染色:

少年奥格斯为修卡偷药时被鞭打的伤疤,扭曲成城主下令诛杀八爪成员。

修卡在净水塔绘制的设计图,幻化为奥格斯在修卡的外出申请上的盖章。

【我最优秀的信徒啊...】

幻象中,万千溺亡者突然齐声咏唱,赫托克看见自己站在重生的修卡身侧,浪潮中浮现出泽比和西里斯被三叉戟钉在桅杆上的尸体。

脚下不再是污浊的街道,而是泛着珍珠光泽的珊瑚城:

“哥哥,快看!”

修卡清亮的呼喊从身后传来,赫托克颤抖着转身,弟弟正以完整的人形踏浪奔跑,鳞片状皮肤在阳光下流转虹彩。

少年跃入广场喷泉,尾鳍溅起的水珠溅落在赫托克脸上,周围市民的鱼鳃随着欢笑声开合:

瘸腿的老杰克甩动着发光触须,将金币抛给嬉戏的孩童;

瘾君子玛姬的皮肤已覆盖鳞片,正用虹吸腕足编织海草摇篮曲;

连他亲手处决的叛徒都在珊瑚礁间畅游,断颈处长出的发光水母正与海豚共舞...

“没有犯罪,没有剥削。”

修卡跃上赫托克背部,小臂的蹼膜拂过他的皮肤。

少年的耳语无比轻柔:“这才是我们的家,哥哥。”

深海之父的圣歌突然奏响,赫托克望向曾堆满尸体的码头:此刻正有数千新生儿从巨蚌中孵化。

奥格斯苍老的面容浮现在为首的蚌壳内,城主褶皱的皮肤已蜕变成蓝宝石般的鳞片:“你做到了...”

幻象中的挚友向他张开蹼掌,“这才是真正的救赎。”

“拥抱浪潮...”亿万鱼人的呢喃托起赫托克的身躯,“让深海抚平所有伤痕。”

修卡的人类瞳孔在幻象尽头闪烁,少年嘴角扬起的弧度与儿时偷吃蜂蜜时一模一样。

【现在……我的孩子,你该怎么做?】深海之父趴在他肩头耳语。

“这是...救赎...”

赫托克从未如此握紧手中的三叉戟,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而空洞:

“主人,我会为您献上那颗该死的龙心和整座龙骸港。”

深海之父的意志彻底碾碎了他最后的人性:

“召集所有成员。”赫托克的三叉戟泛出幽蓝微光,王座厅的地面开始渗出咸腥海水,“告诉奥格斯……”

他踏碎奥格斯当年赠予的友谊勋章,金属碎片在脚底发出悲鸣:

“我们要在黎明前,把龙心献给真正的守护神。”

台下发出尖锐的欢呼,随着赫托克高举手中的三叉戟,八爪帮众的章鱼刺青纷纷变异成触须。

那是深海之父赐予他们的力量。

赫托克走向露台,暴雨中的龙骸港正在扭曲,每盏路灯都化作溺毙者的瞳孔,每条街道都翻涌着净化的浪涛。

“很快...”他抚摸着呜咽的修卡,“我们会在纯净的深海里,重建永不病痛的乐园。”

海平面下传来海涛的怒吼,赫托克的三叉戟指向城主府塔楼,深海之父的意志化作席卷全城的海啸:

“以深海之父的名义,碾碎伪善者的心脏!”

…………

咸腥的暴雨中,八爪成员从城市的阴暗处鱼贯而出,涌上通往城主府的主街。

他们撕开鲨鱼皮袄,露出脊背上疯狂扭动的触须。

感受着深海之父赐予的力量,暴徒们前所未有的亢奋。

等待着他们的,是全部的巡逻守卫,他们早就接到了任务,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为了深海之父!”

独眼副官的手臂已异化成章鱼腕足,随着他的怒吼,暗巷里便刺出三十余条覆盖贝壳碎片的骨刺触须。

“举盾!”

护卫长的咆哮淹没在甲壳摩擦声中,十二名重甲枪兵组成盾墙。

拼死挡下了八爪们的第一次冲锋。

直到某个新兵颤抖的铁盾被触须尖端刺穿,触须喷出的酸液顺着钢面腐蚀他的铁手套。

惨叫声中,更多变异的八爪成员从肉铺、酒馆阁楼涌出。

他们的腕足指尖喷射的酸液在雨幕中织成死亡罗网……

钢铁路障成了笑话,三名变异者主动扑向尖刺,腹腔爆开的酸液将铁器熔成铁水。

他们残存的上半身仍在爬行,破裂的腕足喷射出酸液,腐蚀掉在卫队第二列的长矛。

“换火箭!”副队长砍断被酸液腐蚀的矛杆。

二十支裹油布的长箭刚点燃,持弓者便被屋檐垂下的触须卷走。

燃烧的箭矢坠落在腌鱼桶间,点燃的鲸油反而为八爪成员开辟出火径。

他们覆盖鳞片的皮肤丝毫不惧烈焰,甚至将着火的木梁当作投掷武器。

八爪大军似乎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