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钢铁孤岛

“海鸥”基地。名字带着自由翱翔的意象,实质却是一座矗立于怒涛之上的钢铁囚笼。冰冷的金属墙壁、恒定的低鸣通风系统、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红光、以及穿着制服、神情肃穆、步履匆匆的工作人员,共同构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高度秩序化的压抑氛围。安全,在这里等同于最高级别的隔离与监控。

苏淼淼被安置在一间堪称“豪华”的医疗观察室内。房间宽敞明亮,设施先进齐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浩瀚无垠、却因防弹玻璃和金属格栅而显得格外冰冷的海洋。柔软的床铺、独立的卫浴、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会客区,一切物质条件无可挑剔。但这反而更像一个精心装饰的牢房。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个特制的生物监测手环,不仅实时监控生命体征,更内置了定位和限制行动的电子围栏。走出这个房间的权限,需要“夜莺”或更高级别的批准。

身体的伤在基地顶尖医疗资源的治疗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断裂的肋骨被固定,撕裂的肌肉在纳米修复凝胶的作用下弥合,表面的擦伤和淤青早已消退。但精神上的疲惫和创伤,却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灵魂深处,久久不散。

顾淮之牺牲的场景,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反复在脑海中闪现——他挡刀时的决绝,胸口绽开的恐怖伤口,最后心电图上那根绝望的直线……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和沉重的愧疚。她欠他一条命,却再也无法偿还。

而脑海中那个沉默的烙印——傅沉舟的意志碎片——在经历最初的混乱和顾淮之死亡的冲击后,似乎进入了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它不再激烈地冲击她的意识,更像一个盘踞在意识角落的、沉默的幽灵。苏淼淼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一种冰冷的、带着沉重执念的“背景噪音”。它不再发出具体的词语,传递的情绪也模糊不清,只是固执地围绕着“傅屿”这个概念,形成一种无形的、焦灼的守护场。每当苏淼淼靠近傅屿所在的隔离区(通过基地内部通讯屏幕可以看到实时画面),或者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少年时,这个烙印的“存在感”就会变得格外清晰,如同无声的提醒,又像是冰冷的监视。

苏淼淼尝试过无视它,驱逐它,甚至利用冥想试图将其剥离,但都徒劳无功。它就像她精神世界的一道伤疤,一道无法愈合、只能与之共存的烙印。这份被迫的“共生”,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屈辱和无力。

傅屿被安置在基地更深处的、防护等级更高的特殊监护单元。他的情况远比苏淼淼复杂。身体的外伤早已在纳米医疗舱中修复,但他体内的“源质结晶”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状态。基地最顶尖的医学专家和能量物理学家组成了联合小组,24小时监控着他的生命体征和结晶能量读数。数据平稳得……令人不安。结晶仿佛进入了深度休眠,与傅屿的心脏完美融合,不再散发任何可探测的能量波动,也不再与外界产生任何已知形式的共鸣。它就像一个完美的寄生体,安静地蛰伏着。

傅屿本人的精神状态也显得异常平静。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醒来时眼神清澈,带着少年特有的懵懂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之前在“诺亚方舟号”上那冰冷如神祇的状态判若两人。他似乎对“源质结晶”的力量和之前的经历记忆模糊,只记得一些零星的、恐怖的片段。对于哥哥傅沉舟的“消失”,他表现出一种近乎迟钝的悲伤,更多时候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的大海发呆。他接受了医护人员的所有检查和询问,配合得像个听话的瓷娃娃。只有在看到苏淼淼通过通讯屏幕出现时,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才会闪过微弱的光,会轻轻地叫一声“姐姐”。这声称呼,带着一种在陌生环境里唯一的依赖感,让苏淼淼心头五味杂陈。

“夜莺”每天会准时出现一次,带着厚厚的报告和冷峻的审视。她不再穿着作战服,而是换上了司法部高级官员的深色制服,肩章上的徽记熠熠生辉,也无形中拉开了距离。

“苏小姐,恢复得不错。”“夜莺”的目光扫过苏淼淼最新的体检报告,语气平淡无波,“关于你在‘诺亚方舟号’最后爆发的能量形态,分析团队初步结论是:一种源自‘Ω’心脏本源的、高度浓缩的精神-生物能量脉冲。其破坏力远超现有科技武器的范畴,但极不稳定,对使用者精神负荷极大,且伴随不可预测的副作用。”她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直视苏淼淼,“我们需要你配合更深入的测试,包括在可控环境下尝试引导和记录这种能量。”

“测试?”苏淼淼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波涛汹涌的海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像对待一件危险的武器那样测试我吗?看看我能爆发出多大的当量?”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夜莺”不为所动,语气公式化,“那种力量失控的后果,你亲身体验过。我们需要了解它,掌控它,才能避免它成为下一次灾难的源头。这也是顾淮之用生命换来的情报价值之一。”

顾淮之的名字像一根针,刺破了苏淼淼表面的平静。她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别用老顾来压我!他的死,你们就没有责任吗?行动计划漏洞百出!‘骸骨会’的出现完全在预料之外!”

“夜莺”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战场瞬息万变,没有完美的计划。顾淮之是优秀的特工,他清楚风险,并做出了他的选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确保他的牺牲有价值,而不是沉溺于无谓的指责!”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配合测试,是命令,也是你目前唯一的选择。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的秘密,注定了你无法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基地能提供保护,也能提供必要的……约束。”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却重若千钧。苏淼淼读懂了其中的潜台词:不配合,就可能面临更严格的限制,甚至失去这仅有的、能见到傅屿的“自由”。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拔掉了尖牙和利爪的困兽,在饲养员的注视下,被迫展示残存的野性。

“我需要见傅屿。”苏淼淼压下翻涌的情绪,提出要求,“不是隔着屏幕。面对面。”

“夜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风险。“可以安排。但必须在高度监控下,时间有限。”

这算是小小的胜利吗?苏淼淼不知道。她只觉得疲惫。

会面安排在一个透明的、如同巨大玻璃鱼缸般的会客室。厚重的防弹玻璃将空间一分为二,苏淼淼和傅屿各占一边,只能通过桌上的通讯器交谈。周围站着全副武装的守卫和穿着白大褂的观察员。

傅屿被医护人员推了进来。他穿着柔软的白色病号服,身形依旧单薄,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一些。他看到玻璃对面的苏淼淼,清澈的眼眸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依赖的笑容:“姐姐。”

这一声呼唤,瞬间击中了苏淼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所有的戒备、屈辱、疲惫,在这一刻似乎都被冲淡了。她隔着玻璃,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屿,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傅屿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特有的清冽,“就是……有时候会觉得闷闷的。”他无意识地抬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淼淼的心猛地一紧!同时,她脑海深处,那个沉寂的烙印——傅沉舟的意志碎片——也仿佛被触动,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悸动和……焦灼感?

“这里……疼吗?”苏淼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傅屿摇摇头,又点点头,眼神有些迷茫:“不疼……就是感觉……怪怪的。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睡着了?但是……睡得很沉很沉……”他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描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在这时!

傅屿按在心口的手突然猛地攥紧了胸前的衣料!他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溢出!

“小屿!”苏淼淼惊得猛地站起,扑到玻璃前!

守卫瞬间戒备,枪口微抬!观察员也紧张地围拢过来!

傅屿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痛苦地蜷缩在轮椅上,牙齿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按在心口的手用力得指节发白,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胸腔里挖出来!

“心脏……好疼……姐姐……好疼……”他断断续续地呻吟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它……它在动……好烫……像火在烧……”

“源质结晶”出问题了?!

苏淼淼脸色剧变!她自己的心脏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攥紧,传来一阵熟悉的悸动!脑海中,傅沉舟的意志碎片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狂暴起来!混乱、恐惧、暴怒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一个近乎实质的、充满血腥味的意念碎片在她脑中炸开:

**“救他——!!!”**

这不再是模糊的低语,而是傅沉舟残留意志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