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尾巴比脑子更懂保命

冰冷的触感像根毒针,从尾尖直扎进李逍的脑仁,顽固地盘踞不去。

他僵在巷弄深处,夜露浸湿肉垫的寒意,远不及尾巴上那枚淬毒飞镖带来的万分之一。幽蓝的刃口在稀薄星光下泛着蛇信似的冷光,黑色丝绦缠在雪白长毛间,像个甩不掉的催命符。他使劲用意念下命令:“松开!”尾尖纹丝不动,甚至还卷得更紧了些,仿佛在无声抗议:“就不!”他用爪子去扒拉,那截尾巴灵活得像条滑溜的泥鳅,完美避开他的肉垫,飞镖冰冷的棱角差点划破他的爪子。

“喵…嗷?”挫败的呜咽声刚冒头,就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太丢份了!他只能认命地叼起那截碍事的黑丝绦,尽量让飞镖离自己的舌头远点,做贼似的溜回货栈。

那条不听话的尾巴成了累赘,每次跳跃都沉甸甸地坠在后面,时刻提醒他:长安的夜,不仅杀机四伏,连自己的尾巴都可能是个叛徒!更可气的是,穿过一条堆满破筐的窄巷时,尾巴卷着的飞镖“哐当”一声刮倒了一个空陶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李

逍吓得浑身毛都竖了起来,僵在原地几息,耳朵竖得像天线,确认没有引来注意,才恨恨地叼紧丝绦,加速溜走。

溜回货栈,亚伯拉罕的鼾声震得货架上的铜壶嗡嗡响,合着某种节奏。李逍直奔他的豪华波斯绒毯竹篮别墅。他扒拉开绒毯,试图把尾巴卷着的“凶器纪念品”卸货。低头?角度刁钻,飞镖差点戳到下巴。

侧躺,把尾巴硬往里塞?那截尾骨居然传递出一种“不情愿”的微妙抵抗感!仿佛这玩意儿是它拼死抢来的战利品,必须随身携带才安心。李逍尝试用爪子按住尾巴根往下压,结果尾巴尖像条愤怒的响尾蛇,剧烈地左右甩动,飞镖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线,差点削掉他几根宝贵的胡须。

“喵呜!(反了你了!)”李逍气急败坏,压低声音嘶吼。一番无声的、充满挫败感的角力后,他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先用爪子把绒毯扒拉出一个深坑,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引导着那条倔强的尾巴,像哄骗一个抱着心爱玩具不肯撒手的孩子,慢慢将飞镖“安置”进坑底,再用绒毯仔细盖上、压实。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像刚跟十头牛拔完河,瘫倒在绒毯上,把脸深深埋进胸毛里,大口喘气。

可尾巴根残留的酸胀感和那种古怪的“失落感”挥之不去——昨夜那神乎其神的甩尾救驾,到底是猫的潜力爆发,还是这身体自带外挂?难道这波斯猫祖宗以前是混黑道的?纷乱的念头搅得他脑壳疼,尾巴尖还在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身下的绒毯,仿佛在回味那惊险一刻。在“尾巴成精”的胡思乱想和身体透支的双重夹击下,他终于在窗外透进微光时,坠入一种不安的浅眠。

“神使大人!光明神啊!您真是长安城…不!是整个大唐的活锦鲤啊!”

亚伯拉罕的咆哮混合着口臭和隔夜羊肉味,精准地糊了李逍一脸,粗暴地将他从混沌中拽回。胡商激动得手舞足蹈,挥舞着一张盖着鲜红官印、散发着劣质墨汁和衙门特有霉味的纸张,唾沫星子在晨光中四溅

“塔哈!那贼奴!昨夜在金城坊破庙被武侯老爷们摁住了!人赃并获!整整三袋上等胡椒!一个子儿都没少!神使!这都是您爪缝里流出的神迹啊!您的爪子不是爪子,是点石成金的圣器!您爪缝里的泥,那都是金沙!”

李逍被这噪音和气味双重攻击,只觉得脑仁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头开演唱会。琥珀色的猫眼里只剩下生理性的厌恶和生无可恋的起床气。他烦躁地抬起前爪,用带着软垫的肉球毫不客气地、带着点泄愤意味地,狠狠拍在亚伯拉罕凑得过近、油光锃亮的鼻头上。

“哎哟!”亚伯拉罕吃痛捂鼻,这才如梦初醒般后退半步,但脸上的亢奋如同烧红的烙铁,没有丝毫降温。他揉着鼻子,非但不恼,反而眼中精光更盛,搓着那双布满老茧和香料渍的手,仿佛眼前不是猫,而是一座行走的金矿

“神使息怒!小的太激动了!失礼失礼!为了酬谢您这泼天的大恩,小的,小的特意为您准备了顶顶好的东西!上等的羊乳羹!用今早新挤的、还带着青草香的羊奶,小火慢熬了足足一个时辰!那奶皮子,厚得能当毯子盖!还加了……您猜怎么着?加了小半勺从撒马尔罕带来的、最上等的石蜜!金贵着呢!皇帝陛下喝的也不过如此!您快尝尝?”

他献宝似的端过一个镶着劣质彩色琉璃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廉价光晕的银碗,里面是奶白色的、粘稠的糊状物,浓郁的奶腥气混合着过分甜腻的糖味,形成一股极具攻击性的气味炸弹,直冲李逍敏感的鼻腔。

李逍瞥了一眼那碗散发着可疑甜香的“贡品”,胃里毫无波澜,甚至条件反射般涌起一丝反胃。前世社畜的灵魂对“福星”、“酬谢”这类词汇早已产生了根深蒂固的抗体,充满了本能的警惕和怀疑。

尤其是经历了昨夜那场淬毒的刺杀、尾巴的诡异失控以及刚才被糊一脸的隔夜羊肉味之后,任何过分的热情都显得可疑且油腻。他嫌弃地甩甩头,仿佛要把那甜腻的味道和亚伯拉罕的聒噪一同甩掉,然后站起身,迈着看似慵懒、实则每一步肉垫都紧贴地面、肌肉微微绷紧的步伐,走向货栈那敞开的门口——他迫切需要新鲜空气冲刷肺腑,更需要跳出这狭小的空间,用眼睛去观察,去捕捉这座巨大城市白日里的暗流。

西市的白日,彻底展露出它作为帝国贸易心脏的狂暴面貌。这里如同一个巨大的、沸腾的、永不熄火的熔炉。各色人种摩肩接踵:深目高鼻的粟特商人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香料与宝石,唾沫横飞;穿着葛布短衫、精明市侩的唐人伙计,正和一个裹着头巾的大食商人为了半匹劣质丝绸的价格争得面红耳赤;沉重的驼铃声伴随着驮满货物、步履蹒跚的骆驼缓缓穿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推着独轮车叫卖新鲜胡瓜的小贩

牛车的木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隆隆声,盖过了旁边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敲打;牲口的嘶鸣、某个胡姬酒肆门口传来的不成调琵琶声、孩童尖锐的哭闹、还有不知哪里传来的、带着浓重口音的争吵……无数种声音汇聚、碰撞、发酵,汇成一股几乎能掀翻屋顶的狂暴声浪,冲击着耳膜。

气味更是复杂汹涌到令人窒息:浓郁的香料(胡椒的辛辣、丁香的馥郁、豆蔻的暖甜)与生涩的皮革、牲畜浓重的体臭、男人女人身上蒸腾的汗液、刚出炉胡饼的焦香、腐烂果蔬的微酸、甚至还有远处马厩飘来的草料和粪便气息……所有气味混合、发酵、蒸腾,形成一股粘稠的、有质感的“气味墙”,狠狠地、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过分敏锐的鼻腔,让他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小喷嚏。

李逍强忍着生理上的不适,在货栈门槛内寻了一小片相对干净的阴影蹲坐下来。他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两颗凝固的、在强光下审视一切的松脂琥珀。他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些过于浓烈的感官轰炸,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无形的“蛛丝”悄然从他锐利的目光中射出,黏附在每一个穿梭于眼前的人流剪影上,试图从中分辨出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杂音,任何一点可能潜藏的危险信号。

李逍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过滤着信息。昨夜那个如同墨汁般融入黑暗、带着铁锈与汗味的杀手,会不会就藏在这看似普通的人潮里?那缕残留的、带着硝石和某种奇特草药混合的腥冷气息……他努力回忆着,鼻翼不受控制地微微翕动,试图在眼前这片混杂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汪洋中,艰难地捕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信号。然而,信息过载的嗅觉只带来一阵眩晕和更多的喷嚏。

“让开!统统让开!武侯巡街!闲杂人等避让!”粗粝、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喝斥声,伴随着沉重、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刀锋劈开,迅速向街道两旁涌动,嘈杂的喧闹声瞬间压低了好几个度,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低语。

一队穿着统一皂色公服、腰挎沉甸甸铁尺和锁链的武侯,排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沉重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为首的是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的汉子。他那双深陷在横肉里的小眼睛如同淬了冰的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的压迫感,缓慢而有力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每一个摊位、每一个人的面孔,仿佛在寻找猎物。

李逍蹲在阴影里,身体纹丝不动,像一尊白玉雕成的猫像。但那条一直安静垂在身后的尾巴尖,却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尾尖的毛发微微炸开。武侯。长安城庞大治安机器的爪牙。昨夜那场针对“御猫”的淬毒刺杀,会不会和这些人有关?还是说,他们仅仅是这架冰冷机器里微不足道、按部就班的一环?他琥珀色的瞳孔紧紧锁定那个为首的刀疤武侯,将他脸上深刻的法令纹、下巴的短硬胡茬、腰间那把格外厚重、棱角处磨得发亮的铁尺样式,都清晰地烙印在记忆深处。

就在武侯队伍如楔子般挤过货栈门前,人群因骚动而出现短暂空隙的刹那!一个身材异常瘦小、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灰色旧布衫的昆仑奴少年,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脚步匆匆、几乎是贴着墙根从货栈门前飞快地跑过。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包裹的长条形东西,双臂勒得死紧,指关节都泛了白。李逍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少年赤着的、沾满泥污和几道新鲜血痕的脚踝——就在那黝黑的皮肤上,一个模糊的、边缘有些增生扭曲的烙印印记,赫然映入眼帘!那印记的形状……像是一只被强行掰弯、透着邪气的羊角!

塔哈的卖身契!那张破旧桑皮纸角落的模糊羊头标记!李逍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甚至能感觉到胸腔里那颗属于猫的心脏骤然收紧!塔哈昨夜被抓了,人赃并获,但眼前这个行色匆匆、脚踝带着同样烙印的少年是谁?

这潭水,似乎比他昨夜感知到的,还要深不见底,浑浊刺骨!他下意识地伸出粉色的舌头,快速舔了舔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发干的鼻尖,将那扭曲羊角烙印的形状,如同刀刻斧凿般,深深刻入自己的脑海深处。

日头渐渐西斜,将货栈的阴影拉得更长,像一条匍匐的巨兽。西市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持续冲击着耳膜。长时间的、高强度集中精神观察,加上昨夜积累的沉重疲惫和紧张,如同不断加码的砝码,让这具猫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倦意,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他忍不住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几乎能看到粉色咽喉的哈欠,露出细密锋利的尖牙,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尾巴也软软地拖在身后,不再像之前那样警觉地摆动。

“哎呀!尊贵的神使大人!您一定是累坏了吧?瞧瞧这困倦的小模样,真是惹人心疼!”亚伯拉罕那如同黏腻蜜糖般殷勤的声音如同掐着点般响起,带着他招牌式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谄媚。他搓着手,脸上堆满夸张的心疼表情,仿佛李逍不是困了,而是刚刚拯救了世界累虚脱了。

他小心翼翼地弯下腰,伸出那只带着厚重香料渍和汗味、指甲缝里还嵌着可疑黑泥的大手,目标明确地朝着李逍的背脊伸来,嘴里念念有词:“快快快,让小的抱您回您那舒适的宝篮歇息!这外面乱糟糟的,尘土飞扬,还有那么多粗鄙之人,哪是您这等尊贵身份该待的地方?万一惊扰了您与光明神的沟通,小的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就在那带着体温和汗渍、带着“铲屎官”使命感的手指,即将碰触到李逍雪白背毛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声极其细微、却异常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声,几乎是紧贴着李逍那竖起的、极其敏感的耳尖尖端,疾掠而过!那声音细微得淹没在市井喧嚣中,但猫科动物天生的警觉让李逍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紧接着,一声沉闷而短促的撞击声!有什么东西,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狠狠地钉在了货栈那厚重、包着铁皮的木质门框上!位置,离亚伯拉罕伸出的那根食指,仅仅只有寸许距离!力道之大,甚至让门框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一枚石子。只有指甲盖大小,棱角分明,沾着新鲜的泥土。力道不算惊天动地,但那份精准……精准得令人心胆俱寒!它深深地嵌入了坚硬的门框木纹之中,尾部还在微微震颤,发出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鸣!

李逍浑身的毛发,从头顶到尾巴尖,在万分之一秒内“唰”地一下全部炸开!每一根毛发都笔直竖立,让他瞬间膨胀成一个蓬松的、充满警戒的白色毛球!残存的最后一丝睡意被这冰冷的死亡警告惊得无影无踪,如同被冰水兜头浇灭的灰烬!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凝聚成两道冰冷、锐利、充满惊骇与警惕的针尖!他的脖子以一种猫科动物特有的、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猛地扭转,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光束,精准地、死死地钉向石子袭来的方向——斜对面那家香料铺子堆满杂物、在夕阳下投下长长阴影的屋顶!

一个身影!

不是昨夜巷弄里那个带着铁锈汗味的魁梧杀手。这个身影明显更加瘦小,更加灵活精悍,像一只完美融入屋脊阴影、随时准备扑击的猿猴。一身洗得发白、几乎与青灰色屋瓦融为一体的贴身短打,脸上蒙着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隔着喧嚣街道的几十步距离,隔着初春午后微醺的空气,冰冷地、漠然地、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地与李逍琥珀色的猫眼,对视了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一瞬!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评估,如同匠人在审视一块待雕琢的顽石,或者屠夫在掂量案板上的肉块。

然后,那身影动了。没有惊人的爆发速度,没有炫目的腾挪,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从树梢滑落的狸猫般,上半身微微向后一缩,整个轮廓便瞬间融入了屋脊后方参差不齐的阴影轮廓线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过程流畅、迅捷、毫无烟火气,仿佛他本身就是那阴影的一部分,从未真实存在过。若非货栈门框上那枚深深嵌入、尾部仍在微微颤动的石子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的惊魂,李逍几乎要以为是自己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而近在咫尺的亚伯拉罕,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的手已经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了李逍炸开的背毛,那带着热度和汗意的触感让李逍如同触电!胡商兀自絮叨着,声音里带着毫无戒备的关切和一丝被猫毛扎到的困惑:“……神使大人?您怎么…炸毛了?是不是风太大?小的这就去给您换一碗更新鲜、更香甜的羊乳羹来,保证……”

“喵嗷——!!!”

一声短促、凄厉、充满了极致惊怒和警告的尖叫,如同撕裂锦帛般从李逍喉咙里爆发出来!他体内沉睡的野兽本能和巨大的恐惧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后腿的肌肉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一蹬!整个身体不再是优雅的流线,而是化作一道带着残影的白色闪电,以近乎疯狂的速度猛地挣脱了亚伯拉罕的触碰,不顾一切地朝着货栈最深处、那个藏着冰冷秘密的竹篮方向,亡命飞窜!带起的风甚至掀翻了旁边一个装着廉价琉璃珠的小篮子,珠子哗啦啦滚了一地!

恐惧!冰冷彻骨的恐惧如同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紧,几乎让他窒息!不是错觉!昨夜不是结束!有人盯上他了!光天化日之下,在这人头攒动、武侯刚刚巡过的西市,对方就敢悍然出手!虽然只是一次警告性的石子……但那冰冷到极致的评估眼神,那精准到令人绝望的一掷,比昨夜那枚淬毒的飞镖更让李逍感到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对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他们如同跗骨之蛆,如同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而自己,就是那条被毒蛇盯上的、无处可逃的猎物!

他像一颗白色的炮弹砸进竹篮,疯狂地用爪子扒开那藏匿着秘密的绒毯褶皱,直到冰冷的金属触感再次传来。他毫不犹豫地蜷缩进去,将自己尽可能深地埋入竹篮最幽暗的角落。那条刚刚还“不听话”、此刻却成了唯一“战友”的尾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死死地卷住了绒毯下那枚冰冷坚硬的三棱飞镖!尾巴缠绕着飞镖,飞镖的冰冷棱角硌着尾骨,那尖锐的痛感和冰冷的触感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血腥味的“真实感”,稍稍压下了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心悸。

他蜷缩在阴影里,小小的胸腔如同破败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短促的嘶声。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溜圆,瞳孔缩到极致,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货栈门口那片被西斜日光切割出的、明亮刺眼的地面,仿佛那里随时会踏出一只致命的靴子。

亚伯拉罕端着新换的、热气腾腾、奶皮子厚得能立筷子的羊乳羹回来时,只看到竹篮里那团蓬松的“白色乌云”缩在最深的角落,背对着他,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烈低气压。门口地上,琉璃珠子还在滴溜溜打转。

“神使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亚伯拉罕小心翼翼地把银碗放在竹篮边,看着那一地狼藉的琉璃珠,又看看门框上那颗莫名其妙嵌进去的石子(他刚才忙着追猫和捡珠子,完全没注意这玩意儿怎么来的),最后目光落回角落里拒绝沟通的毛团,大脑开始了胡商特色的高速运转和过度解读。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了抠那颗嵌入木纹的石子,纹丝不动。“嘶…”他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明白了!小的彻底明白了!定是小的刚才太过鲁莽,惊扰了神使大人与光明神的沟通!这颗石子…这石子定是神迹的显现!是光明神对小的警示!提醒小的要更加恭敬,更加…心诚!不可妄动神体!”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脸上露出混合着后怕与狂喜的表情,对着竹篮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差点把银碗碰翻:“神使恕罪!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安心歇息!小的这就去…去把门口这颗神圣的石子供奉起来!用最干净的绸布包好!”

说着,他竟然真的找来一把小银刀和一块半新的丝绸帕子,开始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撬那颗“神迹之石”,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竹篮深处,李逍把脸更深地埋进绒毯,尾巴尖因为极度的无语和荒谬感而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这胡商的脑补能力,简直比他的鼾声更具杀伤力!能把一次精准的死亡警告解读成神明显灵,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不过…也好。至少这蠢货没发现飞镖,还自动给那颗警告石子找了个完美理由,省了自己不少麻烦。

他卷着飞镖的尾巴稍稍放松了些,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块沉重的护身符。外面,长安的黄昏正一点点吞噬白昼的光明,将万物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属于暗影的时刻,又要降临了。而那条不听话的尾巴,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又开始无意识地、轻轻地拍打着身下的绒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