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用死亡成全你的白月光

水晶吊灯倾泻下璀璨的光瀑,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香槟的清冽气泡、馥郁的玫瑰馨香,以及宾客们身上精心调配的、价值不菲的香水味。它们交织成一股奢华而虚假的暖流,温柔地包裹着衣香鬓影的宴会厅。今天是顾太太苏晚的生日宴,排场十足,几乎半个上流圈层都来了,人人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意,觥筹交错间,言语是裹了蜜的刀。

苏晚站在流光溢彩的灯影下,身上那件当季高定的冰蓝色礼服,像一片凝固的深海,衬得她肤色胜雪。她微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那串莹润的珍珠项链。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成了这虚假热闹里唯一一点真实的冷。每一颗珍珠都圆润完美,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这是顾淮深在她成为“顾太太”那天亲手为她戴上的。此刻它们沉甸甸地压着锁骨,像一串无声的镣铐。

宾客们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胶着在她身上。那些目光里混杂着探究、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议论她这张脸,与顾淮深心尖上那位病弱的白月光林薇,有几分惊人的相似。议论她这个徒有虚名的“顾太太”,不过是个昂贵的替身,正主一旦归来,她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顾太太今天真是光彩照人。”一个穿着艳红色礼服的女人端着酒杯走近,笑容热情得近乎谄媚,眼底却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凉意,“顾总真是有心,这么大的排场,听说还有特别惊喜给您呢?”

苏晚抬起眼,唇边弯起一个极淡、极标准的弧度,弧度的大小和温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张太太客气了。”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初春化开的溪水,听不出丝毫波澜。目光掠过女人那张涂脂抹粉的脸,投向宴会厅入口处那道刚刚出现的身影。

顾淮深来了。

纯黑色的手工西装完美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像一把出鞘的名刃,带着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他甫一出现,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了几分,那些喧嚣的谈笑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他英俊得极具侵略性,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像终年不散的阴云,压得那双深邃的眼眸越发幽暗。他步履生风,径直朝苏晚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苏晚的心,在那片沉郁的目光扫过来的瞬间,骤然紧缩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取代。她看着他走近,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带着他惯有的、清冽又冷硬的须后水味道,将她笼罩。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纯白色,方正挺括,与这满场的浮华格格不入。

“生日快乐。”顾淮深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甚至吝啬于多看她一眼,那双墨黑的眸子越过她的肩头,似乎在看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将那个文件袋直接递到她面前,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刺目的白色上,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香槟的气泡在喉咙里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感。她没有立刻去接。

“淮深,”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只是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是?”

顾淮深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嫌她问得多余。他终于将视线移回到她脸上,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入她的眼底。“打开。”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

周围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宾客们的交谈声彻底消失,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苏晚和她手中的文件袋上。那艳红礼服的女人嘴角几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她拆开文件袋的封口,动作很慢,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薄薄的纸张被抽了出来。最上面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视网膜——

**自愿肾脏捐献同意书。**

下面,捐赠者姓名那一栏,赫然签着“苏晚”两个大字。笔迹是她的,却又透着一种陌生的僵硬和绝望。而受捐者姓名处,“林薇”两个字,则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猛地一颤。

同意书的末尾,在“捐赠者签名”旁边,已经龙飞凤舞地签上了另一个名字——顾淮深。力透纸背,带着他惯有的强势和不容置疑。日期,就是今天。

“薇薇等不及了。”顾淮深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得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明天上午九点,手术。”

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熨帖得一丝不苟的白大褂,身姿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含笑,唇角微微上扬,整个人透着一股斯文儒雅的书卷气,与这衣香鬓影的宴会厅奇妙地融合,又奇异地抽离。他缓步上前,对着苏晚微微颔首,笑容温煦得如同三月暖阳。

“顾太太,您好。我是邵帅,林小姐的主治医生。”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您不必有任何顾虑。手术方案我们已经反复论证过,风险在可控范围内。我的团队经验非常丰富,技术方面,请您绝对放心。”

邵帅的笑容无懈可击,语气真诚而专业。可就在那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光下,苏晚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冰冷,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上手术台的物品。

“是啊,顾太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林小姐身子弱,等不起啊……”

“邵医生可是这方面的权威,顾总安排得真周到。”

“正主回来了,替身嘛……也该识趣点,让让位置了……”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从四面八方钻入苏晚的耳膜。那些平日里或谄媚或客套的面孔,此刻都清晰地写满了看客的冷漠与理所当然的残忍。艳红礼服的女人声音尤为刺耳,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

苏晚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关节绷得紧紧的,微微颤抖。那冰凉的触感沿着指尖一路蔓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最后直直冻进了心窝深处,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名为“期待”的火苗彻底掐灭。

三年。整整三年。她像个最尽职的演员,扮演着“顾太太”这个角色,努力模仿着林薇的一颦一笑,试图用这虚假的躯壳去捂热一颗早已被冰封的心。她以为时间能改变些什么,以为石头终究能被焐热。可到头来,她得到的,只是在她生日的这天,在她被众人目光围观的舞台上,一份冰冷的器官捐献同意书,和一个迫不及待要将她推上手术台的丈夫。

为了他的林薇,他甚至等不及宴会结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捏碎,血肉模糊。剧烈的痛楚尖锐地蔓延开来,撕扯着每一根神经。然而,在这灭顶的绝望和剧痛之中,一股奇异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破了冰封的堤坝,咆哮着席卷了她的全身。

不是悲伤,不是哀求,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毁灭的愤怒和荒诞的清醒!

她猛地抬起头。

脸上那层维持了整整三年的、温顺乖巧的面具,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这一刻“啪”地一声,碎裂殆尽。她看着顾淮深,看着他那张英俊依旧却冰冷刻骨的脸,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映出的自己——一个苍白、可笑、即将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的影子。

然后,苏晚笑了。

不是那种温婉含蓄、模仿林薇的笑。那笑容在唇边绽开,弧度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近乎疯狂、不顾一切的艳丽和凄绝。笑声从喉咙里逸出,先是低低的,压抑的,随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拉扯着这死寂的空气,刺得所有人耳膜发痛,心头莫名发寒。

“哈哈哈……好,好一个生日礼物!顾淮深,你真是……从未让我失望过啊!”她的声音因为大笑而颤抖,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嘲弄。

笑声戛然而止。

在顾淮深骤然变得阴鸷的目光中,在邵帅温雅笑容里掠过的一丝惊愕里,在满场宾客惊恐的抽气声中——

苏晚双手猛地抓住那份“生日礼物”,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撕!

“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宴会厅。洁白的纸片像被撕碎的蝴蝶翅膀,又像祭奠亡魂的纸钱,被她决绝地扬手抛向空中。纸屑纷纷扬扬,在璀璨的灯光下凄美地飘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目瞪口呆。顾淮深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暴怒的风暴,他猛地向前一步,大手伸出,似乎想抓住这个彻底失控的女人。

但苏晚的动作比他更快!

她猛地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冰蓝色的弧光,如同濒死天鹅最后的绝唱。她的目标是旁边那张巨大的、足有九层高的生日蛋糕塔。那是顾淮深为了彰显“顾太太”的身份特意定制的,奢华无比,上面点缀着精致的翻糖玫瑰和用金箔写就的“生日快乐”。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猛地推向蛋糕塔沉重的底座!

“哗啦——轰——!”

震耳欲聋的坍塌声取代了死寂。巨大的蛋糕塔如同被拦腰斩断的雪山,轰然倾倒!昂贵的翻糖和奶油四处飞溅,像一场荒诞而盛大的雪崩。粘腻的、甜得发齁的奶油,混合着破碎的蛋糕胚和翻糖装饰,如同炮弹般,精准地、狠狠地砸在了猝不及防的顾淮深脸上、头发上、那身昂贵的黑色西装上!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奶油缓慢滴落的声音,以及顾淮深僵硬地站在那里,脸上、头发上糊满了白色、粉色、金色的粘稠物,那双曾经深邃迷人的眼睛被奶油糊住,只剩下震惊和狂怒的缝隙,狼狈得如同一个被涂满劣质颜料的小丑。

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片死寂。方才的议论声、音乐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奶油滴落在地毯上的“啪嗒”轻响。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呆若木鸡地看着这场发生在眼前的、不可思议的闹剧。那个总是温顺安静的苏晚,那个被他们视为替身的影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象征着身份和宠爱的蛋糕,狠狠砸在了顾淮深——这座城市的王——的脸上!

邵帅脸上的温雅笑容第一次彻底消失了。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清晰地映出苏晚此刻的模样:冰蓝色的礼服下摆沾满了飞溅的奶油,像沾染了污秽的深海。她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下巴高高扬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的决绝。那双曾经努力模仿林薇、总是带着点怯懦和讨好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寒星,冷冷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狼狈不堪的顾淮深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了爱,没有了痛,只剩下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下一秒,苏晚动了。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猛地转身,冰蓝色的裙裾在身后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她像一道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闪电,朝着宴会厅紧闭的、通往外面自由世界的大门狂奔而去!

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脆的“哒哒”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狠狠敲碎了凝固的寂静。

“拦住她!”顾淮深暴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终于撕裂了死寂。他胡乱地抹开糊在脸上的奶油,露出那双燃烧着狂怒火焰的眼睛,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苏晚!你给我站住!”

保镖们如梦初醒,立刻拔腿追去。

邵帅站在原地,看着那抹决绝的冰蓝色身影冲向大门,看着顾淮深从未有过的失态和狂怒,他镜片后的眸光急剧地闪烁了几下,薄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却又硬生生地停住。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这位温文尔雅的医生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苏晚冲出了那扇象征着囚笼的厚重大门。外面没有灯火辉煌,只有沉沉的、墨汁般的黑夜,和扑面而来的、带着浓重土腥气的狂风。闷雷在厚重的云层深处翻滚,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豆大的雨点开始零星地砸落下来,冰冷刺骨。

她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追来的保镖和顾淮深那扭曲的怒吼。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停在前方不远处的、她那辆红色的跑车。那是她用自己的积蓄买的,唯一一件完全属于“苏晚”自己的东西。

“苏晚!你疯了!给我回来!”顾淮深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撕裂的惊惶。

苏晚充耳不闻。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礼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奇异地让她更加清醒,更加决绝。她冲到车前,手指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僵硬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按下了车钥匙。

“滴——”

车灯闪烁,车门解锁。

她拉开车门,像一条滑溜的鱼,猛地钻了进去,重重摔上车门!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轰鸣,车灯如同两道利剑,骤然刺破沉沉的雨幕。

“拦住那辆车!快!”顾淮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红色的跑车如同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冲了出去,轮胎摩擦着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甩开试图围堵的保镖,瞬间冲上了通往山下别墅区的盘山公路!

暴雨,在这一刻彻底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顶、挡风玻璃上,发出密集的、震耳欲聋的爆响。雨刮器开到最大档,疯狂地左右摆动,却也只能在模糊的视野中勉强撕开一道缝隙。车灯的光柱在浓密如墨的雨帘中艰难地穿刺,只能照亮前方几米湿漉漉、反着幽光的黑色路面。山路蜿蜒曲折,一边是陡峭的山壁,怪石嶙峋如同鬼影,另一边,是深不见底的、被暴雨和黑暗吞噬的悬崖深渊。

引擎在咆哮,苏晚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冰冷的雨水似乎顺着车门的缝隙渗了进来,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冰冷僵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后视镜里,两道刺目的车灯光柱正穿透雨幕,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后面,越来越近!

是顾淮深的车!他追来了!

“苏晚!停车!你给我停下!”车载蓝牙里,突兀地炸响顾淮深的声音,嘶哑、暴怒,却又裹挟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狂风骤雨扭曲的惊惧,“听到没有!你他妈给我停下!前面是悬崖!你会死的!”

死?

这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苏晚混乱的脑海。

她死死盯着前方被暴雨和黑暗吞噬的弯道,目光空洞而执拗。车灯的光柱在雨幕中徒劳地晃动,似乎永远也照不到尽头。三年来的一幕幕,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的默片,在眼前疯狂闪回: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眼中瞬间燃起的、并非为她而生的灼热光芒;他醉酒后一遍遍抚摸着她的脸,却喃喃呼唤着“薇薇”;他在林薇病重消息传来的深夜,毫不犹豫抛下发烧的她转身离去;还有今天,那份冰冷的同意书,邵帅温雅却残忍的话语,宾客们毫不掩饰的鄙夷……

够了。

真的够了。

替身?工具?活体器官库?

一股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悲怆和荒诞的解脱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她猛地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红色的跑车发出一声垂死般的、更加凄厉的咆哮,速度骤然飙升!强大的推背感将她狠狠按在座椅上。车身在湿滑的弯道上剧烈地甩尾、漂移,轮胎发出濒临极限的尖啸,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着悬崖的边缘掠过。碎石和泥水被疯狂卷起,砸在车身上噼啪作响。

“苏晚——!!!”蓝牙里顾淮深的嘶吼已经完全变了调,不再是命令,不再是暴怒,而是彻头彻尾的、撕心裂肺的惊惶和恐惧,像是被人活生生剜去了心脏,“停下!我命令你停下!不要——!!!”

那声音穿透引擎的轰鸣和暴雨的喧嚣,尖锐地刺入苏晚的耳膜。

苏晚的唇角,却在这濒临毁灭的瞬间,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那是一个极致凄艳、极致嘲讽、又极致解脱的弧度。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前方那个被暴雨模糊的、几乎呈直角的最险峻弯道。深渊的黑暗,在车灯尽头无声地张开巨口。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那嘶吼声传来的方向,对着这囚禁了她三年、榨干了她所有爱恋和尊严的牢笼,发出生命中最后一声呐喊,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喧嚣:

“顾淮深——!”

“我不要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一打方向盘,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减速!

红色的车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挣脱牢笼投向自由的鸟,带着一种惨烈而悲壮的美,义无反顾地、决绝地冲破了弯道边缘那道象征安全的护栏!

“轰——咔啦啦——!”

金属扭曲断裂的声音刺耳地撕裂了雨夜的苍穹,伴随着护栏被撞碎的巨响。整个世界在苏晚眼前瞬间翻转、颠倒。失重感如同巨手攫住了她的五脏六腑,猛烈地撕扯着。挡风玻璃外,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和疯狂倒卷上来的、冰冷的雨幕。车灯的光柱徒劳地刺向虚空,然后被深渊彻底吞没。

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听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穿透所有风雨、带着无尽绝望和崩溃的嘶吼——

“晚晚——!!!”

那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回响。

真可笑啊……

苏晚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里,只剩下这个冰冷的念头,带着无尽的嘲讽。

当初签下那份屈辱的结婚协议时,是谁红着眼圈,固执地要求加上那句——“如果我死了,你就放我自由”?

如今,她终于要用死亡,来兑现这份迟来的自由了。

顾淮深,如你所愿。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温柔又窒息地包裹上来,彻底淹没了她。身体所有的知觉都在飞速抽离,只有那引擎最后的悲鸣和顾淮深那声绝望的嘶吼,化作尖锐的残响,在她彻底沉沦的听觉里,久久回荡……

……

……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意识从一片混沌虚无的深海底部,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开始上浮。沉重感,无处不在的沉重感。身体仿佛被无数吨湿透的棉絮死死压住,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每一块肌肉都酸软无力。眼皮更是重若千钧,怎么也掀不开。

但感官却在一点点复苏。

首先捕捉到的,是一种极其单调、极其规律的“嘀…嘀…嘀…”声,冰冷,机械,带着一种生命被仪器监控的脆弱感。紧接着,是消毒水的气味,浓烈而刺鼻,霸道地钻入鼻腔,宣告着此地的归属——医院。

然后,是说话声。刻意压低的,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断断续续地飘进耳中。

“……真是奇迹……那种程度的撞击和坠落……”

“……核心舱保护……命大……”

“……多处骨折,严重脑震荡,脏器有挫伤……但生命体征……稳定了……”

“……腹中胎儿……暂时……”

胎儿?

这个突兀闯入的词,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苏晚昏沉的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巨大的茫然。什么胎儿?谁的孩子?她在哪里?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冲下了悬崖……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水草,让她头痛欲裂。她挣扎着,用尽残存的力气,终于,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并不刺眼,是病房里柔和的白光。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悬挂在床边的输液架和袋子……

她转动着无比沉重的眼球,视线艰难地向下移动,落在床边。

一道穿着干净笔挺白大褂的身影站在那里,身姿挺拔。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一个打开的深蓝色硬壳病历本。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金丝边眼镜,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理性的光泽。

是邵帅。

似乎察觉到病床上细微的动静,邵帅的目光从病历本上移开,精准地落到了苏晚的脸上。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观察一个刚刚脱离危险期的、值得研究的病例标本。

他合上病历本,动作从容不迫。然后,他微微俯下身,靠近病床。

距离拉近,苏晚能更清晰地看到他镜片后那双眼睛,温和的表象下,是深不见底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冷静。

邵帅的嘴唇开合,清晰而平稳的、带着专业腔调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苏晚刚刚复苏的、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顾太太,您醒了。”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恭喜您,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才继续,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滔天的巨浪。

“另外,有个情况需要告知您。”

“您怀孕了,大约六周左右。”

苏晚的瞳孔在听到“怀孕”两个字时,猛地收缩到了极致!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让她本就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停滞了。冰凉的恐惧顺着脊椎疯狂爬升。

邵帅似乎完全无视了她眼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直起身,姿态依旧从容优雅,目光越过她,仿佛穿透了病房紧闭的门,投向未知的走廊深处。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再次闪过一道无机质的光。

“顾先生,”他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最后一道沉重的枷锁,精准地套在了苏晚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脖颈上。

“正在赶来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