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商道

服装店老板娘月华在七浦路的 CHEAP ROAD摸爬滚打了六七年,这天,她像往常一样结束早市生意。晨光斜斜地照进摊位,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光影,她掀开豆浆铺子的保温桶,热气裹着豆香扑面而来。舀上满满一碗豆腐脑,撒上榨菜丁、紫菜碎和一勺辣椒油,再淋上几滴琥珀色的香油,最后捏起一小撮脆生生的油条段。她咬下一口油条,听着那酥脆的声响,美美地喝了一口豆腐脑,摸出半包南瓜子,打开收音机,刘德华的《忘情水》旋律随之流淌而出。

她身边围坐着同行秀娟、来娣、淑芬和琳达。秀娟正用睫毛夹反复卷着睫毛,睫毛膏刷子在晨光里泛着金属光泽;来娣把彩色发夹别在蓬松的卷发上,对着小镜子涂着艳红的口红;淑芬低头绣着十字绣,针脚细密得像雨帘;琳达则捧着杯珍珠奶茶,吸管搅得杯底的珍珠哗啦作响。几人都是刘德华的忠实粉丝,常常会为偶像的一个舞台动作尖叫不已。

早市与下一批客流之间,有段难得的空隙,通常要到上午 10点左右,第二批客人会陆续到来,下午 2点则迎来第三批。而七浦路批发市场在下午 4点左右就早早关门,再继续营业也不会有多少顾客。月华向来爱甜食,瓜果零食不离手,糖屑难免洒落一地,所以她总会赶在 10点前把地面收拾干净——黏腻的摊位,总归是影响生意的。

可今天不同。月华和来娣兴致勃勃地讨论刘德华的七分发型,聊得热火朝天。月华比划着:“你看上次红磡演唱会,他那个甩话筒的动作,太绝了!”来娣拍着手笑:“对对!西装下摆飘起来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来了!”等她回过神,才发现身旁站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一个年轻小伙正握着扫帚,利落地清扫着地上的碎屑。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裤,膝盖处打着补丁,解放鞋边缘沾着泥点,手腕上还缠着一圈旧麻绳。

“新来的清洁工?”月华上下打量着对方,小伙亮晶晶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她们,这模样又让她起了疑心,“难不成是商业间谍?”

“不是不是!”小伙连忙摆手,脸上带着几分局促,连耳尖都涨得通红,“我就想问问,刘德华是谁?是这七浦路的老板吗?”

这话一出,月华和来娣笑得前仰后合。秀娟笑出了眼泪,连忙用手帕擦眼角;琳达嘴里的珍珠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月华翻出几张边角卷起的刘德华海报,海报上的偶像穿着闪亮的皮夹克,眼神不羁又深情,她的手指轻轻抚过海报,眼神里满是痴迷:“看看,这就是我们华仔!”

小伙趁机开口:“我想问下,这样一件女装多少钱?”他指着模特身上一件碎花连衣裙,裙摆处的蕾丝花边已经有些起球。

“刘德华要的话,我免费送!”女人们笑作一团。来娣还故意夸张地甩了下头发,学起刘德华唱歌的样子。

还是淑芬看不下去,解围道:“别欺负人家,这样一件,大概 30元。量大的话,28元也能出。”她摘下老花镜,用衣角仔细擦拭镜片。

唐小升眼睛一亮,这个价位比他预期的还要理想。他赶忙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箱包样品,拉链头已经锈迹斑斑。“姐姐们帮我瞧瞧,这个包能值多少钱?”包面上印着歪歪扭扭的卡通图案,边角处的线头还没修剪干净。

淑芬接过包仔细端详,手指在包带的接缝处来回摩挲:“线口缝得还算紧实,皮质也说得过去。”她又叫来身后的组长一同查看。组长戴着厚厚的眼镜,用指甲掐了掐包的内衬,又对着阳光照了照。

“有发票吗?没票的话,18一个,有发票能给到 20。”组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犀利如刀。

唐小升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包卖 30都嫌便宜,怎么进价才 18?”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引来隔壁摊位的侧目。

女人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没人回应这个在她们看来幼稚无比的问题。琳达轻轻哼起刘德华的歌,来娣又开始补口红,仿佛他只是空气。

“你手里有多少货?”淑芬打破沉默。

唐小升侧头思索片刻,伸出五根手指,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50箱?”“5箱?”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

“不,5个。”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唧。

话音刚落,唐小升就被“请”出了内台。月华摆摆手:“小伙子,等你有货再来吧。”女人们继续热烈讨论着刘德华的电影,再没人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个不合时宜的小丑。

唐小升失落地在服装城里游荡。三楼的箱包区,各色拉杆箱堆得像小山,老板娘们嗑着瓜子聊着天;二楼的服装区,试衣间的帘子此起彼伏,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一楼的辅料和小商品区,纽扣、拉链在玻璃柜台里闪着微光。他逐一走过,越逛越觉得新奇,却也越逛越心烦意乱。头顶的白炽灯刺得他眼睛生疼,广播里循环播放的促销广告让他头疼。

他渐渐意识到,在这个庞大的批发市场里,自己根本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同样的商品,厂家供货价在 15 - 20元,批发售价 30 - 40元,看似利润可观,可这些差价都牢牢掌握在柜姐们手中。他从华厂长那里拿货价是 10元/件,可都是断码、零散的尾货。价格虽有优势,却因不成套,根本无法进入批发市场。况且,如果上海市场这么好做,华厂长又怎会放着近在咫尺的商机不利用?

明明一座金山就在眼前,只要把货物转手就能赚到相当于缝纫机女工一个月的工资,可他却连下嘴的地方都找不到。每一个看似可行的路径,都被堵得严严实实。唐小升急得眼眶发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满心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他决定再去找华厂长试试。工厂车间里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机油味混着布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华厂长坐在堆满账本的办公桌后,嘴里叼着烟,烟雾在头顶盘旋。

“不行,绝对不行!”华厂长听了他的想法,头摇得像拨浪鼓,眼神里满是老狐狸般的精明,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在账本上,“就这品质,要是重新开工生产,出厂价至少 25元。上海市场要是这么好做,我在这儿待了几十年,还能轮得到你?”

见唐小升还想争辩,华厂长放缓语气:“你想把厂里的货卖到山东,我支持;想做内贸批发,我也不反对,但不是这个价。年轻人,别总三心二意,整天换想法。”他把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溅出的茶水在桌面上晕开。

唐小升仍不死心:“要是厂里有两三箱尾货,我再生产七箱凑成十箱,不就能进批发市场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华厂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不懂,打板成本多高你知道吗?没有足够的销量,根本摊薄不了开样成本。货量大了,成本自然就得按 25元算。”他起身拍了拍唐小升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唐小升彻底泄了气,又一条路被堵死。七浦路这个巨大的金矿,每天近百万的吞吐量,明明能一口气消化掉爱申厂所有存货,每件赚 10元,就能给他带来 15万的利润,足够他彻底翻身。可现实却是,直接卖给黑袋客没渠道,卖给批发柜面价格太低,拿的尾货又因断码无法进入市场。

他痛苦地蹲在地上,望着熙熙攘攘的市场,人潮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手里紧攥着父亲留下的秘籍盒子,盒盖上的铜锁已经锈死,他恨不得狠狠砸向自己脑袋:“爸,你能不能给我点提示?到底该怎么打破这死循环,赚到第一桶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