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攻守易(两章合一)

堂内,余修锋听闻虎哥儿的呼喊,连忙奔出来,打开门,只见父亲白袍染血,面如金纸,看上去羸弱不堪。

应是在与黄放交手时受了极为严重的伤。

“爹....”余修锋快步行至余安身前,唤道。

“锋儿,爹并无大碍.....”余安轻轻抚着儿子的脑袋,笑容恬淡,“娘与弟弟可还好?”

“都好,都好!”

一旁的萧青儿眼神古怪地打量着这名面色黝黑的九岁男童,心中惊诧其竟也是入道的修士,不由来了兴趣。

从怀中摸索出一枚形似桃核的牙白玉石,这玩意儿算是法器,平日里神炁完满时捏在手里把玩,可吸收一部分灵炁储存在其中,待遭遇险境灵炁枯竭可以调用。

非是什么值价的物什,玄汝郡里基本家家皆有,只是乐宁地处偏僻,故无此物。

余修锋愣了愣,眼神望向余安请示,见爹点头,才敢伸手去接。

入手清凉温润,手感极佳。

“谢过....额....爹,这位?”

余修锋将桃核玉石捏在手中,想要道谢,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位着青袍的姐姐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目如画,琼鼻玉梁,尤其是那对狭长眸子,仿佛盈了一汪秋水在内。

真个是人似玉,柳如眉,秀色掩今古,余修锋只觉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姐姐。

若她是爹不知从何处拐回的小妈,贸然称她为姐姐岂不乱了辈分。

余安轻抬手,正欲介绍,却见夏水苏走出院门,双眶含泪,泫然欲泣。

“安哥.,你害我好生担忧....”

“水苏,是我不好,下次再不如此冒险了。”

当日与黄放一战,余安本可逃回有迷云匿踪阵护持的家中,只不过担心黄放有破阵的手段,不敢让家人陷入险境,这才将其引入青莽,独身与之对抗。

“正是拙荆,夏水苏。”余安抬手介绍道:“这位是..青儿姑娘,我在青莽被黄放一拳捶碎紫宫窍穴,胸骨尽碎,若非她相救,此刻早已成了亡魂。”

“余氏水苏,叩谢姑娘活命大恩!”

夏水苏望向青袍少女那双清澈透人的眸子,愣神一瞬,面容微动,深深揖下一礼,故意将‘余氏’二字咬重了几分。

“举手之劳而已,既已平安送到,我便离去了。”

见到夏水苏,萧青儿脸上明显添了些怪异,眸中似有几分醋意,藏在背后的手指不自觉搅动着袖角,匆忙撂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还请姑娘留下,用过晚膳再走不迟!”

夏水苏身为余家主母,萧青儿之于余家又有大恩,怎可慢待?自要相留报答一番。

但这句话在萧青儿听来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像是夏水苏在宣示主权。

她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应,加快脚步离开,身影渐渐消失。

.........

萧青儿初至青莽时只有五岁,不愿受家中派来保护她的族叔管辖,小姑娘调皮捣蛋,又对青莽山充满好奇。

独自在山中乱窜,恰在山脚的一座巨大青石旁遭遇一头黑狼。

她霎时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在那里不停呼唤着族叔。

然而远隔重山的族叔哪能听见她的呼喊。

很快,萧青儿便被逼到了角落,再无退路。

正当那头黑狼即将下口之际,一名进山砍柴的少年出现,持柴刀与狼相搏,虽其肩头被黑狼利爪抓出了几道见骨伤痕,但终是赶走了黑狼。

早已惊魂失魄的萧青儿见到浑身是血的少年更怕了,拔腿便往山中跑去,只盼能立即回到族叔身边,再不出门了。

回到坊市,族叔得知此事后将她禁足一年,在这一年中,她几乎每夜都能梦见那名救她的少年,只是那少年的面容渐渐从记忆中模糊。

解禁后,她时常跑到乐宁镇,望着街道上如潮的人流,期望能再见那少年一面。

整整十二年,其实她早已记不清那少年模样,但仍是寻了十二年。

那日她在乐宁镇集,见到凡人相杀,后有一名练气女子自天穹落符而下,将那些滥杀的凡人神魂尽数吸入符中。

萧青儿知道,这座小镇大乱在即,她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当初那名少年,望能将他接到山中避免灾祸。

她飞速回山,想找族叔求一道寻踪符,看能否成功寻到那少年的踪迹,却在山间遇一白狐。

那白狐将她引至密林深处,见一濒死男子,萧青儿不忍,遂救回家中。

当她掀开男子白袍欲为其清理伤口时,却见那男子肩头赫然三道怖人的经年爪痕。

思绪一瞬间被拉回到十三年前那个天气阴郁的下午,黑狼....持柴刀的少年....

“何必向我道谢,我当年也未谢你。”

萧青儿再次覆上那张白底红纹的鬼面,远远望向青莽山脚那座巨大青石,仿佛看见了昔日的场景:

小女孩仓皇失措,少年抑下恐惧,英勇上前与恶兽相搏。

拼死救下后,那小女孩儿却转身便跑,只当血染衣裳的少年是吃人恶鬼。

少年只得摇摇脑袋苦笑一声,捂着伤口下山而去。

微风拂过,吹得萧青儿长发乱丝如柳,不见表情,只听她轻声喃喃:“余安....愿你余生皆安。”

忽然,她脚步一滞,伸手握住腰间剑柄,眼神望向山脚。

只见那座青石后,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萧青儿纵身一跃,藏入树冠中,收炁敛息。

人影渐近,是个矮壮的汉子,腰间别着几张符箓,与萧青儿境界相当,皆是胎息二境养性轮。

却听那人边走边自语道:“在山中寻了五日,哪里有余安的身影?许是被家主捶杀后,遭山兽啃食,尸骨无存了吧....”

“余家还是根基太薄,怎能与我黄家抗衡?早早拱手而降,献上族内灵田灵矿,岂会有今日的下场,该!”

忽腹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低头,却见带血剑尖搅碎他的丹田,透体而过。

颤颤转头,是一名青袍鬼面的女子身影。

“道友....与我有仇?”

矮壮汉子不敢再动作半分,虽丹田被毁往后再不能修行,这伤却不致丧命,尚有转圜余地。

念及此,他面目扭曲,痛苦道:“若仅是想夺取财物或修行资粮,道友可尽取而去,只求留我一命。”

“你我无仇,我也不求财物资粮...”身后传来清冷女声。

“那为何杀我?”

矮壮男子正想交出全身家当以求保命,却感体内逐渐膨胀,汹涌灵炁爆绽开来。

活生生被剑气撕碎了。

萧青儿取出一块丝巾,若无其事地擦拭着剑身沾染的污血,冷冽道:

“你要杀余安,我便杀你。”

……

日渐西斜,余安在榻上盘坐,调息运炁,梳理被黄放一拳捶乱的经脉。

听儿子余修锋说着镇里的近况。

他失踪五日,镇中局势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镇集内,箓元峰主出手,黄家族兵悉数被吸为干尸,现下乐宁境内已无一名来犯之敌,算是短暂安宁了下来。

黄放被一剑挑穿三窍,灵炁外泄,以他胎息玉符的境界,少说得修养一年灵窍之上的孔洞才能愈合。

而余安虽同样身受重伤,却未伤及根基,行炁通脉,半月可愈。

黄放如今无再战之力,他的三个儿子皆是三境天癸的修士,绑在一块都非是四境余安的敌手。

攻守之势易也。

只待余安痊愈恢复神炁,单剑直入便能杀得青羊再无修士,但青羊好歹是玉阙鼍碑峰治下,黄放归去后自知势弱,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未雨绸缪,与鼍碑峰通气早作防备。

“若能劝说元阳其余几名峰主牵制住鼍碑峰主陈叔玄.....”

自己好歹也有个元阳内门弟子的身份,即便乐宁是太元峰治下,其余几名峰主作为同门,总不会置之不理吧?

“锋儿,去与娘说一声,爹要回宗一趟,不在家吃晚饭了。”

“爹,你伤势深重,不可出门!”余修锋蓦然起身,面色肃然道。

眼下余安炁乱神迷,仅有不到天癸的实力,若途中再遇危险,于余家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锋儿,爹自有计划,现在黄放灵炁尽散,正是一举拿下黄家族地的大好时机,万不可错过!”

“你且在家中看好娘与弟弟,待爹与几名峰主议完事便立即返身,绝不耽搁。”

不等余修锋答复,余安脚步踏动,流光一般闪了出去。

“这个爹...真不让人省心...”余修锋摇头叹了一声,无奈行去里屋与娘亲相告。

夏水苏刚把余修巍哄睡,就见到大儿子进来,她连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将余修巍放在榻上,蹑着步子走出门。

“锋儿,何事?”

夏水苏来到厅堂,未见到余安身影,当即便心中明了。

定是又为两镇交战的事情奔波去了。

不等余修锋开口,她轻叹道:“你爹是做大事的人,一镇百姓的性命在他手里把着,他心中自有考量,娘相信他。”

听见娘亲这样说,余修锋也不再多言,他点点头,继续把玩着手中的桃核玉石。

玉中有炁,捏在手里只觉头脑清明,精神许多。

夏水苏见状眼眸微沉,笑道:“锋儿,今日送你爹回家的那个姐姐....美不美?”

“美!自然是极美!”

余修锋不假思索回答,旋即又眼珠一转,补充道:“但与娘相比,终究是差了些颜色。”

夏水苏嫣然一笑:“还学会骗人了....”

......

元阳宗,阵元峰。

余安攀峰而上,来到金盛的洞府阵元宫。

之所以选择阵元峰,是因师兄赵离曾言,师父郁广成一生轻世傲物,哪怕在宗内也不曾有几名与他交心之人,唯有阵元金盛与箓元慕容长琴,先前与他同为宗主门下,交情深些。

故此,余安才决定来到阵元峰,请求金盛的帮助。

阵元宫内,金盛着一身青袍,手里捏着一份名录。

正是筹元峰吕尚所推算出的太元内门弟子近况。

“景流轩回到族内担任景家少主,赵离由于脱离师门,不再受家族重视,被遣派到阮馥镇把守灵矿...”

“倒是这个余安,回到乐宁称了族制,已然成了一族之主?”

“近日青羊犯境乐宁,杀伐无数,那鼍碑走狗黄放也亲至,不知余安是否有恙...”

金盛低低念着,忽神识微动,察觉到有人登峰,是胎息四境的修士,不过灵炁微弱似是刚受过重创。

元阳各峰俱由金盛亲手布下护山大阵,非内门弟子不能擅入。

阵元峰下又一名内门都无,故而只能是其他峰的弟子。

他缓缓起身,行至阵元宫外,负手而立,静待来人。

不多时,早已褪去染血白袍,换上一身布衣的余安来到他身前。

“太元峰内门弟子余安,见过峰主金盛!”

“你便是乐宁镇的余安?”

金盛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布衣短髯的男子,见其面色虚弱,从袖中抛去一枚丹药,轻声道:

“服下!先理顺你的絮乱经脉。”

余安伸手接过,吞服,顿感体内灵炁生发流转,很快便将紊乱倒逆的经脉梳理得井然有序,他躬身揖礼道:“谢过峰主!”

金盛袍袖轻甩,转身步入阵元宫,他轻声道:“我与广成兄同师学艺,算是你的师叔,不必拘礼!”

跟随金盛脚步来到宫内,余安开门见山,先是将乐宁境况悉数相告,旋即又表明来意。

正是为了请金盛牵制陈叔玄,若能在乐宁吞并青羊后再施恩布下防御的大阵,当为最好。

为此,余安表示此后每年皆会向阵元峰缴纳灵稻灵矿等供奉。

小族生存极为艰难,若无仙宗庇护,便时刻要为他人鱼肉,朝不保夕。

淡定听余安说完这一切,金盛笑而不语,心中暗忖:

宗主销声匿迹八十年,元阳宗群龙无首,各峰早已人心不齐。郁广成生前倒能凭借其高绝战力勉强将几人拧成一股绳,但他死后,元阳便真成一盘散沙了,各自为治,几近分崩离析。

若非有玉阙虎狼在侧,宣告分家便要被立即蚕食,恐怕此刻元阳宗已分裂为数个小宗门了。

反正玉阙宗已知晓了郁广成身殒的消息,迟早大举进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开了战端,还能令宗内各峰齐心。

念及此,金盛开口道:“你能找到师叔,师叔很高兴,但说什么缴纳供奉?便有些生分了。”

“你来谋划,师叔但听你的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