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盐葬古道

龟甲边缘的裂痕渗着海腥气,楚昭歌屈指叩击甲面,盐粒随着震荡簌簌剥落。地宫裂缝透进的微光在盐晶间折射,竟在洞壁投映出万顷碧波——三千年前的沧海被封印在盐层深处,浪涛声隔着时光传来闷响。

“哥,盐里有东西在爬。“小满的龙鳞应激竖起,尾鳍扫过地面时带起细碎晶尘。那些微尘悬浮成雾,雾中显影出深嵌岩层的蹄印:每个足印都生着八趾,趾尖犁出的沟壑里凝着黑褐色血痂。

楚昭歌蹲身抚过蹄痕,龙瞳刺痛起来。盐晶在幽光中暴露出本质:这不是普通矿物,是龙血混着海水蒸腾的产物。八足陆蛟的悲鸣穿透时空,他看见披着青铜胄的商队驱赶巨蛟,蛟尾拖曳的盐车在岩层烙下永痕。

“这是活葬道。“他碾碎掌心血痂,腥咸里翻出腐败的沉香。小满忽然踉跄扶住岩壁,耳鳍高频震颤:“东南方...有心跳声,像被棉絮裹着的闷鼓...“

盐雾随着她的吐息流转,竟在空中织出模糊的路线图。楚昭歌的龙爪刺入岩缝借力,指腹传来的触感令他悚然——盐层下埋着东西,椭圆形的轮廓每隔三寸便重复一次,像无数巨卵嵌在岩脉中。

五里外的盐洞入口像张开的龙颚。倒垂的盐柱犬牙交错,滴落的水珠在半空凝结成冰棱,折射出七彩光斑。小满的龙须扫过冰棱,忽然僵在原地:“哥,这些光斑...在模仿星图运行。“

楚昭歌凝神细看,寒意窜上脊背。每颗光斑的轨迹都与苍梧江底青铜棺的排列吻合,最亮的七颗甚至模拟出北斗吞尾的异象。他想起地宫倾覆时穹顶的星图,某种恐怖的对称性在血脉中震颤。

洞内磷火忽明忽暗。小满的足尖刚触及盐阶,整座盐洞突然响起编钟般的嗡鸣。楚昭歌的龙鳞应激覆盖右臂,将妹妹拽到身后——盐阶表面浮出密集的抓痕,那些绝望的弧线最终都指向洞穴深处。

“有东西在学我们走路。“小满的吐息在盐壁上结霜,霜纹竟自动拼出楚氏族徽。她的龙珠骤然发烫,心口鳞片浮现出逆生的纹路,与洞内某个存在产生共鸣。

盐洞中央悬着具水晶棺椁。九条玄铁链穿透棺体,另一端没入洞顶的盐层,链环上刻满镇魂咒文。楚昭歌的龙瞳渗出金血,视野穿透棺盖:华服女子双手交叠于心口,指缝露出的蛟骨扳指内侧,刻着与他周岁玉扣同源的“楚“字。

“姑祖母楚红药,殁于天狩七年...“小满念出棺底铭文时,盐粒突然暴起。楚昭歌旋身展翼,龙鳞与盐箭相撞迸出火星,飞溅的晶尘在磷火中化作萤群。他嗅到盐箭里掺着离魂香——这是楚氏宗祠处置叛徒的秘药。

水晶棺盖滑开的摩擦声像百猫抓心。楚红药的尸身端坐而起,盐晶顺着嫁衣纹路攀爬,在袖口凝出并蒂赤芍。她的发间步摇坠着十二颗微缩青铜棺,棺盖随着尸身动作开合,漏出婴孩啼哭的残响。

“弑神者需断亲缘...“洞壁共振的低语带着蛊惑,盐尘在声波中凝成楚氏历代先祖的面孔。小满突然跪地干呕,冰碴混着金血落地,竟化作婴孩手掌的轮廓。那些冰手印扭曲爬行,朝着楚红药的方向行三叩九拜大礼。

楚昭歌的龙爪撕开裂空。嫁衣广袖应声破碎,露出内里三千六百道龙筋缝制的锁魂链。每根龙筋末端都系着枚玉铃,铃舌是蜷缩的蛟婴干尸。楚红药的尸身终于睁眼,瞳孔里沉浮的星屑与祠堂神像如出一辙。

“楚氏女,生为祭品,死为囚牢。“尸身的唇未动,声音却从锁魂链的玉铃传出。小满的龙珠突然离体悬空,珠光里浮出楚红药生前的记忆残片:

【雨夜祠堂,少女攥着断簪刺向心口,龙珠在血泊中浮沉。族长持蛟骨扳指按在她天灵,龙珠应声裂出十二道纹路,每道裂纹都钻出青铜棺椁...】

洞外传来骸骨马嘶鸣。十八匹覆甲骨马破雾而来,青铜轿撵的帘布绣满泣血赤芍。轿中人掷出襁褓的刹那,楚昭歌的龙瞳几乎灼穿——婴孩蜷缩的掌心里,攥着半枚染血的玉扣。

“哥...“婴孩睁眼的瞬间,盐洞内的磷火集体转绿。他的瞳孔里游动着星屑状肉芽,脖颈浮现出与楚昭歌同源的蛟鳞纹。小满的龙珠突然失控撞向襁褓,珠光映出襁褓内侧的暗纹:天狩七年,楚红药殒命当日绣下的生辰八字。

楚昭歌的脊椎玉化过半。龙爪刺入轿撵立柱时,他嗅到轿帘赤芍上沾着娘亲的体香。骸骨马突然自燃,幽绿火焰中浮出张鬼面——正是三年前主持娘亲葬礼的祭司。

“楚氏长子昭歌,弑亲罪孽深重...“祭司的声线与老船夫重叠,鬼面龟裂处钻出熟悉的肉芽。楚昭歌的逆鳞暴长,尾鳍扫断三根轿辕,却在触及襁褓时陡然凝滞——婴孩的心跳正与他颈动脉共振。

“苍梧江底十二万棺椁,缺的从来不是龙珠。“轿撵在烈焰中崩塌,祭司的残躯化作盐雕,“缺的是弑神者亲手斩断的脐带...“

楚红药的尸身突然炸裂。十二颗微型青铜棺椁飞射而出,棺盖开启的瞬间,楚昭歌看见每个棺内都躺着不同时期的自己:婴孩期的他被钉入镇魂钉,垂髫时的他剜出灵骨,及冠那日的他抱着小满尸身癫笑...

“假的!“小满的龙吟震碎幻象。她的尾鳍扫灭最后一丝磷火,盐洞陷入绝对黑暗。楚昭歌在至暗中抱紧襁褓,却摸到满手湿黏——婴孩的胸腔裂开,内里没有心脏,只有团跳动的星屑肉芽。

盐洞深处传来锁链崩断声。楚昭歌的玉化脊椎彻底成型,每一节骨缝都渗出初代家主的记忆残渣。他忽然读懂龟甲残卷的深意:弑神者真正的命劫,从来不是天道,是血脉里代代相承的罪与罚。

当第一缕晨光刺入盐洞时,楚昭歌捏碎了染血玉扣。婴孩在金光中化作盐尘,星屑肉芽的尖啸里混着娘亲的叹息。小满的龙珠归位,珠光里多出道枷锁状的纹路——正是楚红药嫁衣上的龙筋链。

“该走了。“楚昭歌的龙瞳彻底玉化,视线穿透盐层看见千里外的楚氏宗祠。镇魂钟正在自鸣,每声钟响都震落片祠堂瓦当,瓦当碎屑在坠落中化作赤芍,飘向初代文明陨灭的方向。

盐洞开始崩塌。楚昭歌展翼护住小满,逆着盐瀑冲向裂缝。在最后一块穹顶岩板砸下的瞬间,他看见地宫最深处的盐卵裂开道缝隙,某种长着八趾的阴影正破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