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寿又做梦了。
梦里,他还是那个守在老旧庙宇里的大学生。
但与上次不同的是,这回陪伴他的不再是那三个诡异神像。
而是替换成一张张供桌。
一共八张,皆被摆满。
其中:有香、有树枝、有苦瓜、有骨头……
还有一盏崭新的烛火灯笼。
这些“摆件”格外眼熟,可惜白寿无论怎样都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面对着周遭奇异诡谲的景象,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断尝试着开门。
他想要逃离。
夜晚很快过去。
白寿睁开眼,梦散了。
他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这次梦境留给他的残余记忆更深刻了。
乃至于刚醒来,他甚至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带入梦境中那个大哥哥的身份。
连自己居住的石室都分不清,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
那一瞬间,白寿险些忘记自己是谁。
好在,这种状况很快就消失了。
白寿也恢复了记忆。
“我叫白寿,今年12岁。”
“我住在枯骨山白家庙。”
“我有七个……八个师父,一个师娘。”
“我师娘叫……叫……”
回忆到此,白寿感到头疼了。
绞尽脑汁思索良久。
“对了,师娘叫白蕙兰,也叫白娘娘。”
察觉到一切都没有变,白寿开心的露出笑容。
庙观里没有养鸡,更听不见鸡叫,可白寿依旧醒的很早。
小孩和老人向来都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睡眠就能保持精力充沛。
走出石室,天刚蒙蒙亮。
他先是去到主卧给师父们请安,刚巧,师娘也在,他就顺便一起问了早安。
随后,他带着骨师父跑到厨房,熬了一锅米粥。
庙观里粮食并不多,平日里几乎不会这般奢侈。
好在昨天那三位好心的客人留下了不少,所以白寿干脆就用了那些米。
熬煮好后,他给师娘送去一碗,结果师娘说她不饿,于是只好拿给师父们上供了。
紧接着,他又去到客房,给那位名叫襄儿的大姐姐送了一碗。
她吃得很香。
见此,白寿又给她多盛了几碗,周襄儿连声道谢。
“不客气,这些米都是那位大哥哥留下的,他真是个善人。”
大哥哥指的是周瑾吧?
周襄儿喝着粥,眉头紧锁,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虚伪的脸孔。
他……是个善人?
有些时候,再精湛的演技也骗不过血脉亲缘。
纵使平日里对方装的再怎么好,可她依然能察觉到异常。
她的哥哥周瑾,只不过是个为了皇位不顾一切,丧心病狂的家伙罢了。
她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姐姐会不会就是被周瑾联合国师一起害死的。
包括这次枯骨山之旅,也只是演戏罢了,亦或者找机会把自己也给除掉。
可她哪怕猜到这些,也无法拒绝这次行程。
因为,她真的很想要找到姐姐。
同时,她也在找机会,弄死周瑾。
周襄儿一只手端着粥碗,另一只手下意识伸到背后摸索着。
片刻后,察觉到掌心处一抹突兀的质感。
她松了口气。
还好,仙人赐下的符篆还在。
等回宫后,自己还是有机会杀掉周瑾和国师的。
“咕噜咕噜。”
大口喝完米粥,鲜甜的滋味令其口齿留香。
周襄儿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唇,把粥碗递还给白寿,同时问道:
“小弟弟,这些米真的是我哥哥留下来的吗?”
“当然,我师娘亲口告诉我的。”
“那……你师娘有告诉你他们去哪了吗?”
她担心周瑾并没有下山,而是藏匿在这座庙观附近,等自己离开时,痛下杀手。
否则的话,他们其实没必要趁自己睡着时,突然辞别的。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座庙观的主人,也就是眼前男孩的师父师娘们,并不简单。
周瑾不敢在这里对自己动手。
“没有。”
白寿按照师娘昨夜的谆谆教诲,一字不落的转述道:“师娘说,你睡了一夜,其他人趁你睡着时下山去了。”
“那这些米……”
“是他们下山后买来托人送到庙观的,为了感谢我们待客有方。”
枯骨山绵延数万里,岂是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
周襄儿是有些愣,但她不傻。
她不信这套说辞,但看着面前孩童笃定的模样,她深知问不出什么,只好点头作罢。
其实,她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去问这间庙观的主人。
也就是这个孩童的师娘。
不过她不敢。
早上醒来时,周襄儿刚一出门,就瞥见了那道高挑的身影。
当时她就想上前询问。
奈何心底刚升起这个念头,一股强烈的恐慌感便如潮水般灌注在她的脑海。
那时,她觉得只要自己多迈一步,或是喊出一声,就会落得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千万,不要擅自打搅这个女人。
“襄儿姐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
“姐姐你看起来好像很冷啊,要不要再给你盛碗粥喝?”
“不用了,谢谢。”
“哦,那我先出去了,师娘说从今天开始要教我修炼呢,我得早些过去。”
这个年纪,才开始修行吗?
周襄儿生在皇宫之中,从小就有最好的老师。
哪怕她天赋不高,也不努力。
可她依旧清楚,修炼一事,或是更早,打好基础;或是更晚,等待根骨长成。
可眼前的孩童,十二岁……
如此一个尴尬的年纪。
算了,这些事与我无关,不必多想。
周襄儿舔着唇边的米粒,并未出声,开始思考起关于周瑾和失踪姐姐的事。
……
“师娘,我来啦。”
来到次卧,师娘正独自一人坐在石炕上,闭目养神。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寿儿来啦,快过来,师娘今天教你修行。”
只要自己和师父们安好,师娘就永远是这副慈善和蔼的模样。
可一旦师父们闯了祸,或者自己受了欺负,师娘就会发疯。
这半年里,白寿曾经见过两次那种场景。
很可怕。
这也是他努力看书,企图治好师娘疯病的缘故。
“师娘,我已经把你说的话转述给那位大姐姐了。”
“寿儿做的真棒。”
“可是师娘,我觉得大姐姐好像不信啊。”
“她当然不会信。”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呢?”
“因为总得有个理由啊,不然的话,她会更加害怕的。”
“哦。”
白寿点点头。
师娘经常说些富有哲理的话,而他也不是每次都听得懂。
可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明白,所以他要做的就是记下这些内容,等以后长大了,再慢慢反刍回味。
白蕙兰伸手揽住男孩,把他放到自己身前。
“来,寿儿,盘膝坐下,师娘教你修炼。”
师娘很早就告诉过白寿,等他什么时候能够在那本书上看到文字了,就可以开始修炼了。
而对于这件事,他早已期待许久。
“师娘,你打算教我什么法术?”
盘坐在石炕上,白寿问道。
“其实师娘的法术并不精通。”
白蕙兰摇摇头道:“师娘的法术都是从你师父那里学来的,所以也只能教给你这些,算是代师授业。”
“香师父吗?”
“你香师父的法术你学不会,师娘今天教给你的,是你灯师父的法术。”
“当然,最主要的,师娘今日要教给你修行的法门。”
灯师父昨天刚被师娘带回来,白寿并不知道它有什么能力。
实际上,其他几位师父虽然来得早,可他一样不清楚师父们的能力。
他只知道骨师父喜欢偷东西;香师父是唯一一个会说话的;那根苦瓜……哦,瓜师父总是炸开,像是正在长出嘴巴。
“寿儿,别胡思乱想,闭上眼睛,”
“哦,知道了,师娘。”
平心静气,白寿抛除掉脑袋里那些杂乱的念头。
同一时间,他感受到两只冰凉的手掌贴在胸口。
耳边还响起师娘的阵阵呢喃。
恍惚间,白寿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偌大的庙宇里,四面漏风。
“嘶,好冷。”
双臂环抱,白寿刚准备取暖,下一瞬,一股炽热袭来。
身下的石炕仿佛变成了火炉,炙烤着他。
白寿忍不住了:“师娘,我真的是在修炼吗,好难受啊……”
师娘回答道:“这就是修炼,寿儿忍着点。”
白寿又问:“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白蕙兰柔声道:“那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感恩,也不知该向谁奉献。”
白寿不知道师娘口中的“他们”是谁,可他理解了师娘的意思。
那就是:有一群背信弃义的家伙,不希望他们过得好。
白寿继续问:“师娘,我该怎么做?”
白蕙兰眼底浮现一抹癫狂,那张美妇人的面皮也开始脱落,掉渣。
“睁开眼,看着它们。”
闻得此言,白寿听话的睁开眼。
果不其然,他看见了。
一只表面布满火山口状溃烂孔洞的蛞蝓状生物,每个孔洞都探出半截肿胀的舌头;
一张完全由碎裂骨板铰接而成的人脸,那合不拢的嘴角上淌着沥青般的黏液,还垂挂着数百颗人类臼齿串成的珠帘;
以及,
一个像是被几具人类脊椎如花瓣簇拥着的肉瘤,每节椎骨都异化成弯曲的獠牙,顶端膨大的灰白色伞盖上,垂挂着婴儿颅骨串成的菌褶。
这是一群辨不得样子、奇行怪异的生物。
而白寿看到的这三位,却只是那浓郁雾气中的万分之一。
它们盘踞在庙门外,恐惧又贪婪的盯着他。
可,白寿并不害怕。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饿了。
“寿儿,你今早还没吃饭吧?”
白蕙兰仿若拥有读心法术似得问道。
白寿摇摇头:“没有,米粥都被那位大姐姐喝了。”
白蕙兰点头,又问:“那寿儿饿吗?”
“饿。”
“既然饿了,那就吃吧。”
白寿吸了吸鼻子,好似嗅到了某些触及灵魂的芬芳。
紧接着,他张开嘴,冲着雾气大口咀嚼起来。
他,
吃的很香。
而在同一时间,庙观牌匾上的“白”字,变成了“百”。
不过只一瞬,便恢复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