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盒里只剩最后一支红梅时,老周在桥洞下捡到了那个青花瓷烟灰缸。釉面裂着蛛网纹,缺口处还沾着半截女士香烟的胭脂色唇印,像朵开败的西府海棠。
流浪第十七年,他习惯把捡来的宝贝堆在生锈的购物车里。前年拾的铜铃铛在风中叮咚作响,惊醒了蜷缩在废纸箱里的少女。她裹着泛黄的婚纱,睫毛上凝着霜,哆嗦的手指比划出夹烟的姿势。
老周犹豫着掰断半支烟。女孩贪婪吮吸的模样让他想起1998年的春夜,妻子临产前也是这样夹着他递去的烟,说抽半根镇痛。产房外的长椅上,他数着烟灰缸里三十七个烟头,等来的是大出血死亡证明,和护士怀里哭皱的早产儿。
“我爸的烟灰缸怎么在你这?”少女突然开口,唇间火星照亮左眼下的泪痣。老周手一抖,烟灰落进青花瓷缸,与那抹胭脂印重叠成诡异的玫红色。昨夜在垃圾站,他分明看见这姑娘把烟灰缸塞给穿病号服的男人,对方腕上戴着江诗丹顿,却用两盒软中华换走了她最后的积蓄。
购物车突然被踹翻,铜铃铛发出凄厉哀鸣。三个醉汉扯着少女的婚纱嗤笑:“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赔钱货,还学人抽烟?”老周抡起烟灰缸砸过去,瓷片崩裂的瞬间,他看见1998年的自己举着输氧管追打医闹混混,怀里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
警笛声逼近时,少女往老江手里塞了支带血的金南京。烟嘴烫着鎏金“囍”字,是他结婚那年的特供烟。二十年没闻过的醇香里,他忽然看清少女眼下的不是泪痣,而是和自己女儿耳后同样的朱砂胎记。
晨雾漫过桥洞时,购物车里多了个裹在婚纱里的保温箱。老周把断成两截的烟卡进烟灰缸裂缝,铜铃铛系在箱角。保温箱标签被血糊了大半,只露出“新生儿科07床”的字样,和他当年颤抖着手写下的婴儿腕带编号一模一样。
烟灰缸开始发烫,胭脂唇印化作火焰吞没了最后半支烟。老周在炽热中听见婴儿啼哭,1998年的春夜与此刻的晨雾重叠,穿病号服的男人正把青花瓷缸递给十八年前的自己,腕上的江诗丹顿映着产房幽绿的应急灯。
铜铃铛又响了,这次是福利院老师在摇铃:“07号孩子,你爸爸的遗物到了。”少女抱着青花瓷缸转身,烟灰簌簌落进贴着“周念慈”名字的骨灰盒,半支没抽完的金南京在碑前燃成细瘦的灰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