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祠堂的裂缝》

民国二十三年霜降那夜,白水镇最后的更夫看见北斗七星坠进鹿家祠堂的飞檐。七十四岁的鹿老太爷攥着族谱咽气时,檐角蹲守百年的石貔貅裂开右眼,青苔顺着裂纹爬上“忠孝传家”的鎏金匾额。

鹿家三房长子明德从北平赶回奔丧,火车在黄河决口处滞留三日。他裹着灰呢大衣踏进祠堂,正撞见族老们将堂弟明义的右手按进滚沸的桐油——因他私贩烟土坏了族规。明德记得离乡那年,明义还举着竹马追他喊“德哥”,如今那截焦黑手腕垂在供桌边,像被雷劈过的老槐枝。

镇上开始流传白家要夺风水。白家幺女玉竹偏在扶灵那日穿洋装剪短发,抱着红十字会的药箱闯进鹿家祠堂。她脖颈挂着银十字架,却将西药塞进明德掌心:“治疟疾的,掺在符水里。”檀香缭绕中,明德瞥见她腕间胎记,状若族谱里描摹千年的白鹿图腾。

蝗灾来得比族老预言的还早。饥民啃光榆树皮那夜,县保安团抬着机关枪来征粮。明德站在祖宗田埂上,看玉竹用英文与洋教士争辩赈灾粮分配。月光把她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切过“义田”碑文,碑下埋着乾隆年间两族划界时交换的玉佩。

冬至祭祖时,裂缝已爬满祠堂东墙。明德在祖宗牌位前烧掉燕京大学聘书,玉竹的白大褂却染着血闯进来——她刚给难产的王寡妇动了西洋剖腹术。族老们的龙头杖敲得震天响,说鹿家祠堂容不得白家女子,更容不得开膛破肚的妖术。

第二年开春,黄河水裹着黄土漫过族田。明德在溃堤处看见玉竹的十字架卡在裂开的貔貅石雕里,十字横梁恰好撑住即将崩塌的檐角。对岸白家祠堂升起青烟,他们用祖传的《乡约》卷轴点火熬粥。明德忽然想起那对玉佩,族谱上说它们合起来能镇河妖,此刻却分别压在两族祠堂的地基下。

雨落下来时,祠堂西墙的“孝悌”拓片开始褪色。明德摸着腰间硬物——半枚玉佩在体温下微微发烫,玉竹那日塞药时偷偷留在他衣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