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上大人孔乙己

千户寨里的生计一共分为四等。

第一等是以里正王老虎为核心的武装暴力统治集团。

这个团队连带成员家属、豢养私奴，大概有四五百人。

掌握着寨子里大量的田地、矿山等重要的生产资料。

属于集【地主阶级】、【资产阶级】、【官僚阶级】三位于一体的天龙人群体。

团队核心自然是以王老虎为首的一群正境武夫。

修为最高的，便是同属四脉正境的王老虎和王守仁。

管理团队的成员中，除了武职，也有文职。

主打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平日里，这些人一方面协助王老虎管理千户寨。

处理着千户寨内【税务管理】、【治安维护】、【民俗整饬】以及【纠纷排解】等日常事务；

另一方面，则是驱使部曲、徭役，强占矿坑，没日没夜采矿炼铁；

同时圈占山林，组织猎队狩猎，掠夺肉类、皮毛等珍稀物事，以供大人物们奢靡享受。

次一等的生计，则归属于青壮众多的宗族势力，以及刘郎中这般掌握医术等核心竞争力的特殊行业从业者。

这部分人同样属于村里的特权阶级。

尤其是宗族势力的力量同样不可小觑。

相较其他群体，宗族能以血缘为纽带。

汇聚壮丁，开垦梯田、修筑水渠，广种耐旱的小麦与黍子。

对外，他们凭借租佃田地、蓄养私奴等手段扩充实力；

对内，统一安排族中孩童启蒙读书、习练武艺。

同宗之人守望相助，抱成一团，势力虽然微博，凝聚力却非比寻常。

闲杂人等亦不敢轻易招惹。

第三等的生计，则是男耕女织的自耕农。

昔日老寨主老王牛治下，村民们自食其力，开垦梯田，尚能自给自足。

而最末一等，便是那些无地、少地的佃农、地主私奴，乃至暗娼等底层苦命人。

曾几何时，千户寨村民中占比最高的还是第三等的自耕农。

然而自五年前，寨子纳入慈湖县辖制，自耕农们的日子就渐渐难过了起来。

概因小农经济的抗风险能力本就脆弱。

如王大狗一家，一旦遭逢伤病，加上沉重赋税，在贪婪的豪强面前，根本无力保住自己的土地。

一旦失去土地，就失去了温饱的根基。

无法进行农业生产，只能沦为第四等的贱民。

这种人既无土地，也无资金，终年在劳苦中生活，忙得晕头转向。

然而这样的劳苦并无福报。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一年到头存不下半分钱，也不知道自己一辈子到底在忙活什么。

如果不是遇到李靖，八姑在王守义死后，也必然归属于这类人中的一员。

这样的生活随便遇到一点风险，就有完全倾覆的可能。

台上交不起赋税的那些苦命人们，亦属于这一阶层。

王老虎指挥着麾下猎队分作两部人。

一部分人挽弓搭箭，于台下威风凛凛地维持着所谓“秩序”。

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稍有异动便要射出夺命之箭；

另一部分则手持粗如麻杆的绳索，凶神恶煞地大步上台。

欲将那几百名充作部曲的百姓捆绑起来。

这几百名百姓，恰似待宰羔羊，满脸惊惶，神色如丧考妣。

他们之中，尽是老弱妇残。

孱弱之躯如何能与猎队这些身强体壮、武艺在身的干事们抗衡？

但求生的本能依然驱使他们拼命挣扎。

双手不住地在空中胡乱挥舞，双腿使劲蹬踹。

然而这些微弱的反抗在猎队干事们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但凡这些百姓稍有反抗之举，干事们便立刻拳脚相加。

不多时，便见台上拳风呼啸，踢腿凌厉，打得百姓们惨叫连连。

陡然间，这群人里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人，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力量。

猛地挣脱了身边那名猎户如铁钳般的拘拿。

连滚带爬，好似发疯一般冲至王老虎的太师椅座前。

随后此人“扑通”一声重重跪地，满是悲愤地大声呼喊道：

“虎爷，你不能这样安排呀！牛爷说过，进了寨子都是一家人，乡亲们交不起赋税，怎的不能帮忙宽限几日，如何能私自将人逼作私奴部曲呀！”

王老虎似与此人相识，见了此人，先是一愣。

旋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仿若夜枭啼鸣，令人毛骨悚然。

“腐儒，时代变了！”

他眼中戾色如熊熊烈火般蓦然燃起，同时身形一闪，猛地飞起一脚。

“现在谁还跟你们这帮臭虫是一家人！”

这一脚裹挟着劲风，如同一道黑色闪电，直踹向中年人面门。

中年人原本面朝王老虎跪地。

紧接着便被这一脚踹得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凌空飞起。

他的脑袋在空中急速旋转，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一百八十度半圆弧线。

而后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戏台上，发出一道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

刹那间，原本喧闹、躁动的戏台上下，顿时安静得如同死寂一般。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之色，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凝固。

仿佛所有人身上刚刚腾起的那股子勇气，也被王老虎这惊人的一脚踹飞了。

众人目光都聚焦在那名敢于出言反抗的中年人身上。

中年人早在十多年前，便从北方逃难至此。

对外从未宣称过自己的真名。

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里人也只知道他姓孔，跟前任寨主王老牛相交莫逆。

此人身材高大，脸色青白，蓄着一部乱蓬蓬的花白胡子。

身上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寨子里的村民们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姓孔，村里人便根据幼儿习字的描红纸上开头那句“上大人孔乙己”，替他取下一个绰号。

叫作孔乙己。

孔乙己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被撞散了。

头被王老虎踹得嗡嗡的，鼻子内陷，嘴角和鼻腔都有血液流出。

模样看着十分恐怖。

他忍着剧痛，匍匐到王老虎腿边哀求道：

“虎爷，你以前也是很体恤乡亲们的啊！七年前山下大旱，牛爷开义仓下山赈灾时，还是虎爷你第一个抢着扛粟袋的呢……”

“住口！”

王老虎双眼瞬间瞪得滚圆，眸中凶光毕露，厉声怒喝道：

“若非你这酸儒鼓噪煽动，我那可怜的兄长，又何至于坚守那迂腐不堪的‘侠义’二字，为了你们这群卑贱的臭虫，白白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