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悟已往之不谏

南晓眼前一阵模糊,再睁眼时,桃林已消失不见,她站在自己的车旁,手中的伞还在滴水。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唯有唇上残留的触感和包里多出来的桃花枝,证明那个男子真实存在过。

她颤抖着打开车门,后视镜里映出自己泛红的唇。手机在这时响起,是陆清晏的语音消息:“南晓,我.....”南晓按下删除键,发动了汽车,既然已经离婚,她便不想再跟陆清晏有任何瓜葛。他们直接已经回不去了,与其藕断丝连,不如断个干净,好聚好散,谁也别吊着谁,那样不道德。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凌乱的弧线,橡胶与玻璃摩擦的吱呀声混着密集的雨声,将陆清晏的身影彻底揉碎在雨幕中。南晓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车灯切开漆黑夜色,雨珠在光束中织成一张流动的网。涂暮云的声音突然从记忆深处浮起,带着某种蛊惑的尾音:“我会让你重新活过来。”她望着后视镜里逐渐模糊的街景,嘴角扬起的弧度苦涩如黄连——那个承诺像一把悬而未落的刀,此刻却让她看清了真相:真正该死去的,从来都是那个困在往事里的自己。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她心中默念着陶渊明的诗句,指尖重重叩在方向盘上,金属的回响在密闭车厢里震荡,仿佛在叩响某扇尘封多年的门。雨势愈发凶猛,雨刷器疯狂摆动也驱不散眼前的朦胧,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同样暴雨倾盆的夜晚。

南晓觉得心中有无限的压抑,她冲进租屋时,雨声还在耳畔轰鸣。她扯开湿透的外套甩在地上,任冷水顺着脊背滑进衣领,却觉得内心某处正在被灼烤。健身包里的运动服带着潮湿的霉味,她胡乱套上,将瑜伽垫铺在满是裂痕的木地板上。哑铃撞击地面的闷响惊飞了窗外避雨的麻雀,她机械地完成一组组力量训练,让肌肉的酸痛盖过思绪的喧嚣。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洇湿了瑜伽垫边缘翘起的线头,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涂暮云正站在门口,带着惯有的温柔笑意望着她,可下一秒就被器械落地的巨响震碎。

冲澡时,热水顺着脊背蜿蜒而下,蒸腾的雾气模糊了镜面。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上,任由水流冲刷着后颈,忽然想起童年那个闷热的夏夜。

十二岁的她抱着受伤的小狐狸往家跑,山路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掌心能感觉到小狐狸细腻绒毛下急促的心跳。那个傍晚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在青石板上洒下碎金般的光斑,小狐狸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她涨红的脸颊和发梢的汗珠。

梦境在水汽中悄然展开。墨绿的大山披着霭霭暮色,蝉鸣在树叶间织成密网,她蹲在灌木丛中,看着那只前爪染血的小狐狸瑟瑟发抖。小伙伴们的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她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小狐狸忽然抬起头,目光与她相撞的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心跳漏了一拍。那一刻的心悸穿越时空,在梦境里与此刻的心跳重叠。

她把小狐狸带回家时,爷爷正在院子里编竹筐。看到她抱着一只长了四条尾巴的小白狐时,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笑意,心想或许这是天意,他找出药酒为小狐狸清理伤口。她守在纸箱旁整整三天,看着小狐狸从奄奄一息到能歪歪扭扭地走路。某个清晨,小狐狸突然不见了踪影,她找遍整个村子,最后在山脚下看见它轻快的背影,那一刻的失落至今记忆犹新。

梦境忽然切换,她又回到了暴雨中的车厢。涂暮云的身影在雨幕中时隐时现,她想伸手抓住,却只摸到冰冷的车窗。“你看,有些东西注定留不住。”她对着虚空低语,声音被雨声吞没。当小狐狸消失在山林时,她学会了放手;可这段痛苦的婚姻结束时,她却固执地将自己困在回忆里。直到此刻,雨声中忽然传来小狐狸的呜咽,她猛然惊醒。

她下床去饮水机旁喝了口水,窗外的雨声渐歇,她推开窗,潮湿的夜风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像极了童年记忆里那座藏着小狐狸的大山。她知道,有些伤口终将在时光里结痂,有些告别终将化作前行的力量。或许涂暮云的承诺不一定能实现,真正让她重新活过来的,是那个雨夜的顿悟,是小狐狸教会她的放手。

她轻吟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她的心中豁然开朗,不该让自己成为套子里的人。

涂氏庄园的晨雾还未散尽,涂暮云沿着青石步道结束晨跑,汗水浸透的黑色运动衫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他单手撑在观景台的雕花栏杆上,目光越过修剪齐整的园林,遥遥望向青州大学钟楼的尖顶。晨光在他高挺的眉骨上跳跃,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猎手般的志在必得——小丫头,这次你逃不掉了。

十年前的血色记忆在脑海中翻涌。涂家私人飞机在暴雨中解体的轰鸣声仿佛还在耳畔,机身残骸散落在涂山密林中,金属焦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他当时不过是个化形未久的幼狐,腹部被 jagged的金属片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雪白的毛发沾满暗红血渍。族人的尸体散落在四周,他蜷缩在荆棘丛中,疼痛与恐惧让他几乎无法维持人形。

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发现了他。十二岁的南晓拨开藤蔓时,他正奄奄一息地舔舐伤口,四尾无力地垂在泥泞里。女孩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他颤抖的身影,没有尖叫也没有退缩,反而蹲下身轻轻捧起他染血的头颅。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绒毛传来,带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小狐狸别怕,我带你回家。“

在爷爷的竹屋里,老人用祖传的金疮药为他敷药,南晓则守在纸箱边,用滴管给他喂温羊奶。那些日子里,他蜷缩在松软的棉垫上,看着女孩在晨光中背诵课文,在暮色里逗他玩耍,渐渐忘记了仇恨的煎熬。可当伤口愈合的那夜,他望着窗外悬挂的明月,忽然想起家族被灭门的惨状——人心是比野兽更可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