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团圆年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和平乡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陈志飞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家走，怀里抱着刚从供销社换来的年货，三斤五花肉、两棵酸菜，还有用教师特供券买的半斤水果糖。

路过中心小学时，他看见范招娣正踮着脚贴春联，冻红的小手把“春回大地”的横批贴歪了。

“陈老师！”小姑娘转身看见他，眼睛亮得像两颗黑葡萄，“俺娘说请您今晚来家吃年夜饭！”

陈志飞揉了揉她枯黄的头发：“代我谢谢你娘，不过今晚得先把学校的饺子包出来。”

他指了指怀里用报纸包着的肉，“还有好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等着呢。”

小招娣重重的点了点头，陈志飞笑着拉着她的小手，往校园深处走去。

推开宿舍的门，一股暖流混着葱花味儿扑面而来。

秀兰妹子系着蓝布围裙，正在搪瓷盆里和面。

炕桌上摆着几个盖帘，戴春玲和王金香几个女老师有说有笑的包饺子，手指翻飞间，一个个元宝似的饺子排成了队。

“同志们！肉来了！”

陈志飞把肉放在案板上，呵着白气搓手。

窗玻璃上的冰花被热气熏化了几道，透过水痕能看见操场上堆起的雪人，孩子们用煤球给它做了眼睛，胡萝卜当鼻子，小招娣这时也蹦蹦跳跳围了上去。

吴秀兰接过肉，在磨刀石上嚓嚓磨起菜刀：“志飞哥，刚接到信儿，宋威海明儿个回来。”

她利落地把肉切成条，“还带着翠英和孩子，那孩子说是取了个大名，叫宋星火。”

“星火？”

一听到这里，王金香扑哧笑了，手里的饺子皮差点掉地上，“咋不叫燎原呢？干脆啊，把咱们这儿的林子都燎了，一下子就成了夏天！省得穿棉袄棉裤了呢！”

她今天穿了件红格子罩衫，辫梢上系着新头绳，听说她那个林场建设兵团的对象过年要来提亲。

戴春玲默默往馅里多撒了把盐，陈志飞知道她想起什么，去年除夕，王翠英腆着肚子来学校给崔玉杰送饺子，那会儿谁也没想到后来的变故。

说话间，窗外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得屋檐下的冰溜子“咔嚓”断了一根。

推开糊着报纸的窗户，看见范招娣和几个留校生正在操场放小鞭儿。孩子们把鞭炮插在雪堆里点燃，炸得雪沫子四溅。

厨房里蒸汽腾腾，吴秀兰正在大铁锅前煮饺子，棉袄袖口被水汽打湿了一片。

“志飞哥，饺子快好了，把李校长也叫过来吧。”吴秀兰用笊篱搅着锅，翻滚的饺子像一尾尾小白鱼儿。

陈志飞点了点头，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来到校长宿舍，发现门上的“福”字果然贴倒了。

李松林裹着军大衣在批改期末试卷，连大年夜都不肯休息片刻。

“您这是要成仙啊？”陈志飞夺过他手里的钢笔，“大过年的还改作业！”

“能改一点儿是一点儿，你们在前头忙活，我这儿闲着着也是闲着。”

正说着，远处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

中心小学的大院里，宋威海抱着襁褓跳下车，军大衣上落满了雪。跟在他身后的王翠英围着红围巾，怀里还抱着个包袱，看见陈志飞就喊：“陈老师！陈志飞！”

襁褓里的小家伙突然“哇”地哭起来，眉心那颗朱砂痣红得耀眼。

宋威海笨拙地摇晃着：“臭小子，这是你干爹！”

转头对陈志飞咧嘴一笑，“大名宋星火，小名......叫疙瘩！”

“疙瘩疙瘩！”

陈志飞这边一叫小名，旁边的几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疙瘩疙瘩，陈主任，你这是在学鸭子叫吗？”

还是嘴比脑子快的王金香最先笑话着陈志飞，不过就在大家的欢声笑语中，这年味儿才算是更加足了起来。

……

团圆饭摆在最大的那间教室，课桌拼成的大长桌上，盖帘排了满满当当的饺子。

戴春玲给每个孩子发了个纸包，里面是她用红纸自制的压岁钱。虽然只包着两分钱，但孩子们都当宝贝似的揣进贴胸口袋。

“开饭喽！都让一让哈！让一让！”王金香端着一盆酸菜炖大骨进来，热气糊住了眼镜片。

范招娣带着几个大孩子跟在后头，手里捧着搪瓷缸子，像是一群小鸭子一样，想要吃头锅的饺子。

李松林被让到主座，面前摆着独一份的白面饺子，其他人吃的都是掺了玉米面的。

李校长刚要推辞，陈志飞已经夹了个饺子塞进他嘴里：“您尝尝，秀兰妹子的手艺可是一绝！“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鞭炮声混着孩子们的欢笑，把玻璃震得嗡嗡响。

守岁的饺子是在凌晨包的，吴秀兰在馅里藏了三个硬币，说谁吃到谁来年就有好运。

“看我的！”王金香捏出个麦穗饺，赢得满堂喝彩。戴春玲不甘示弱，包个月牙饺，结果下锅全散了，羞得直跺脚。

宋威海干脆把儿子搁在课桌上，小家伙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大人们忙活。

突然，范招娣举起一枚硬币：“俺吃到啦！”

小姑娘门牙缺了一颗，说话漏风。陈志飞笑着往她碗里又舀了几个饺子：“再吃出个状元来！”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所有人涌到操场放鞭炮。宋威海点燃了那挂“大地红”。

雪地里，王翠英和王金香领着孩子们跳起了秧歌。红绸子在月光下飞舞，像一条条流动的火苗。

陈志飞望着欢声笑语的人群，突然想起去年此时——那会儿学校穷得连煤都买不起，孩子们挤在教室里呵手取暖。

“想啥呢？”吴秀兰悄悄握住他冰凉的手。这个朴实的农村姑娘，掌心有常年劳作磨出的硬茧，却暖得像块热炭。

“想明年这时候。”陈志飞望向远处的田地，“咱们的试验田该丰收了。”

宋威海不知何时凑过来，怀里抱着熟睡的儿子，小家伙眉心那颗朱砂痣在月光下红得发亮，像一粒小小的火种。

星火，也许这也是一种星火相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