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红妆，炊烟，浮生半日闲

蜀州城，城南。

暮色初垂，戚家小院里飘出阵阵松枝熏肉的香气。

顾方知拎着两坛蜀州老烧跨进院门，正瞧见一袭女装的沈红翎蹲在青石阶前逗弄一只虎纹狸奴，阔刀随意倚在墙上。

狸奴被她灵巧的指尖耍得团团转，气得炸毛，沈红翎却咯咯直笑，发间步摇的流苏珠链晃动脆响。

“沈捕头平日里男装素面的，原来你会梳妆打扮啊？”

顾方知将一坛酒丢给沈红翎，啧啧赞道：“这卖相果真不错，但是不便宜吧？”

他说的倒是实话，沈红翎素颜本就无暇，平日里总是劲装马尾，虽有英气之美，但毕竟缺了点女人味。

今夜她难得穿了件月白交领袄，搭配海棠红织金妆花缎马面裙，胭脂自眼尾飞入云鬓，增添一抹媚色，鸦青发髻堆作倾鬟，斜插一支衔珠金步摇。

不像青龙部的妖巡使，倒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沈红翎闻了闻酒香，面露喜色，粲然笑道：“这一身衣服是嫂子借我穿的，梳妆打扮也是她帮我弄的。”

“嫂子对你这么好？”

“那可不，我帮嫂子干了一下午活呢！哪像你，踩着饭点过来吃饭。”

沈红翎自豪的同时，顺带对顾方知翻了个白眼，表示鄙夷。

顾方知抬眼看去，才发现青龙部的人除了另一个副监察杨跃和他小弟之外，居然都已到齐。

不过杨跃已然在被知府族叔约谈后，主动提出调离了青龙部，带走小弟。

所以，顾方知是最后到来的客人。

邱云和王小武正在帮忙，一个掌握松枝熏肉的火候，一个拿着大勺子在大铁锅炖的肉汤中搅来搅去。

戚剑松则一边擦拭着那柄八面汉剑，一边和其他四府调过来的精英巡检坐在篝火旁论武讲道。

看到顾方知到来，戚剑松放下汉剑，走了过来，面露笑容：

“呵呵，顾副监察来了。”

他一向板正的脸上露出笑容，显得有些滑稽，似乎听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解释道：

“沈捕头下午提前来帮忙，月清一见她就甚是欢喜，后面执意要给沈捕头打扮一番，还把她自己最喜欢的衣服拿出来......”

顾方知想起下午沈红翎是来敲过门，问他去不去提前帮忙，但当时他修炼得正起劲，没有答话。

“是顾兄弟来了么？”

声音从屋内传来，一个眉目如画的秀丽女子系素色围裙，端着梅子蒸鲥鱼从庖屋走出，正是戚剑松的妻子钟月清。

她瞥见顾方知腰间的月阙刀时，眼神微凝。

“见过嫂嫂。”顾方知抱拳行礼。

钟月清也抱拳回礼，动作飒然利落，虎口薄茧可窥见昔日持刀英姿，她大方笑道：

“早听老戚说你挑了‘月阙’，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相信‘月阙’在你手上，定能大放异彩。”

顾方知自是客套一番：“必不堕了嫂嫂威名。”

这时，一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奋力捧着一大坛酱牛肉走出来，引得满院喧闹，原来是戚剑松和钟月清的孩子戚云生。

邱云上前笑着接过他捧着的坛子。

戚云生兴奋叫道：“邱叔叔，你答应过要教我道法的！今日教了我才能吃饭！”

“臭小子，还敢威胁你邱叔，先去帮你娘摆箸。“

戚剑松笑骂着轻拍儿子后脑。

人员到齐，便可上菜。

在场的除了十岁小童外，都是跨过了淬体境的武道高手，食量远大于常人，戚家晚宴所准备的食材自然也更为丰盛。

石桌木桌拼凑一块，上面层层叠叠摆开十二道热菜。

钟月清解下围裙，素手轻拍青瓷坛，暧昧笑道：

“这八宝葫芦鸡，可是用伏虎山老参须煨了四个时辰，你们这些年轻汉子多吃点，补一补。”

揭盖时药香混着松菌鲜气蒸腾而起，琥珀色鸡汤里浮着整只乌骨鸡，鸡腹鼓胀，塞了糯米、腊肉丁与山笋。

“看看我参与的这道菜，这叫千层脆雪。”

王小武献宝似地指着红陶钵，钵中红油浸着片得极薄的猪耳，每片都透出梅花状纹路。

他得意地晃了晃掌中柳叶刀，“我拿新学的迎风三叠刀法片的！”

“刀功真棒！”

戚剑松赞了一句，继续含笑为众人介绍爱妻的手艺，神色中满是自豪宠溺。

紫苏与野山椒爆炒的河虾，以伏虎山朱果为馅的艾草青团、秘制酱牛肉......

最醒目的硬菜，当属石桌中央用青花海碗盛着的鱼汤，鱼头似龙首，鱼肉雪白间缀着嫩黄菊瓣。

“这是月清的拿手菜‘寒江雪’，以潜江龙鱼为食材。”

顾方知一听，补充道：“沈捕头好像就很喜欢吃龙鱼面。”

钟月清笑道：“不错，老戚说沈捕头喜欢龙鱼，我便从渔夫那弄了一条过来。”

沈红翎在与众人初见时，和面馆小二说过只吃龙鱼面，不曾想这句话竟然都被放在心上，还特地做了昂贵的龙鱼汤。

“戚老大，嫂子，我......”

她一开口，莫名哽咽，刚才还乐呵呵笑得没心没肺，这会却眼眶泛红。

“哎哟，眼睛咋还红了？真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

钟月清轻轻搂住沈红翎，眼中怜爱，柔声道：“红翎啊，以后把这当自己家，龙鱼而已，你们戚老大的俸禄负担得起。”

沈红翎顿时又喜笑颜开：“那哪行，我争取多杀点妖，给青龙部做贡献，让戚老大早日升官发财！”

“好了好了，闲话后叙，先开餐！”戚剑松大声转移话题，宣布开饭。

下酒菜有了，酒自然也不能少。

戚家自酿的梅子酒、桂花酿，顾方知带来的蜀州老烧，加上其他人带来的，各类酒水便有近二十坛。

酒过三巡，众人胸胆酣张。

戚剑松忽然以箸击盏，笑道：“今日以我‘荡剑三式’，为诸位兄弟祝兴！”

瓷鸣清越中，他执八面汉剑踏月而起，剑光如银河倒泻，每一式都演示得极慢，真气运转引动四周落叶悬空凝滞。

演示完后，他看了眼熏肉架，笑道：

“熏鹿好了，都动筷！”

戚剑松话音落下，剑光过处，熏肉架上的鹿肉冲天飞起，在半空中齐刷刷切成细细的鹿排，落入众人的大碗中，丝毫不浪费。

“好！“满院喝彩惊起栖鸦。

顾方知看完戚剑松的演示，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面板：

【荡剑三式（未入门）：黄阶上品剑式，需圆满掌握一门黄阶上品剑法方可使用】

“这是，观剑顿悟？”

顾方知一怔，刚才戚剑松演示剑法极慢，甚至能看到他是如何运用真气，足见其是真心在演示剑技绝招供众人参详学习。

没有藏私，这或许就是凝气高手的胸襟气度。

抬头看向左右，其他人都看得如痴如醉，显然都有不同的收获。

只是顾方知因为“道衍劫刃”的存在，将这份顿悟具象化了。

[这三招‘剑式’包含：千江截流、崩山云裂、日月逆旅，可算是戚老大多年用剑的精髓所在，若要推演这剑式，还需有深厚剑法根基。]

[不过也简单，脑海中便有几门黄阶上品剑法，挑一门推演到圆满即可......]

顾方知正自思索，一碗酒已经送到他跟前。

素手如玉。

抬眼看去，沈红翎俏生生立着，右手抱酒坛子，左手举着一碗酒，笑意盈盈：

“老顾，我用这坛蜀州老烧，敬你一碗桂花酿，谢谢你借钱给我结账，我一直都记着呢。”

顾方知接过酒碗，失笑道：“钱不急着还，你少喝点。”

“我干了，你随意！”

沈红翎豪气干云，拍开蜀州老烧的红封，仰头将酒液倒成银线直入口中，火光下，耳尖绒毛泛起桃色。

在她脚下，几个空酒坛子已经堆成小山。

“真是海量。”

顾方知啧啧惊叹，随即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众人都已喝开，各种展示武技、才艺，甚至就地切磋几招，打得坛坛罐罐碎了一地。

这是属于武者的乐趣。

顾方知大口品尝着美味的菜肴，大碗喝酒，与众人笑闹，恍惚间，心中竟然有一股安详的暖流。

这种感觉，在他前世父母双亡后，便只在部队里面感受过。

似乎是，某种归属感。

暮色渐浓，炊烟混着刀气酒香，在青瓦上空织成一片暖色。

今夜没有杀戮，只偷得浮生半日悠闲，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