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呆走进了连接门，老式列车的隔断门基本没有什么防火功能，多为了隔音和装饰，后面车厢的门比较奢华，采用桃花心木、黄铜五金配件，门框边缘饰有镀铬金属条，还加了橡胶和毛毡条以减少噪音和空气渗透，颇具意大利古典风格。
通往驾驶车头分隔门就没那么好看了，就是厚重的铆钉钢板，合页门轴粗大。
二呆的手扶在了门把手上，冲我使了眼色，我做出了射击姿势，之后腾出一只手，做出开门的手势。
二呆手下压门把，用肩膀顶开铆接钢门，铰链发出锈蚀的摩擦声。
扑面而来的煤灰裹着热浪，防毒手电的光线瞬间出现灰雾，我压低枪口，全神戒备。
手电光柱劈开浓稠的黑暗，蒸汽机车的驾驶室比想象中狭窄，铸铁锅炉占据大半空间，压力表玻璃罩爬满蛛网状裂痕，铜质调节阀早已氧化发黑，唯有几根操纵杆的柚木握柄残留着包浆，显然曾被无数次反复摩挲，车顶垂下的煤油灯早已破碎，只剩半截铁链在颠簸中摇晃，但灯没有熄灭，将老实仪表机械的影子投在布满抓痕的锅炉壁上。
二呆说道：“哥，这里面没人，也不谁给续的灯油，还有这锅炉，要往里铲煤才能走吧，没有工人盯着怎么冒的烟？”
我说道：“有多少煤够烧五十多年？这根本就是异常空间，不能按常理推断，车头没人，咱们看见从玻璃扒着看的那帮玩意应该就是乘客。”
云燕说道：“根据资料他们的灵魂不是被封到黑曜石结晶中了么？那么这火车上的那些人影还会是乘客本人么？”
我说道：“是人也好，饿鬼也罢，咱这有火器，不用在乎，况且我这还有黑牙呢，实在对付不了我还能上嘴咬。”
谢明德打开了存煤的舱室说道：“不是没人就无法控制，你们看，本该堆放煤块的后舱空无一物，可炉膛里却翻涌着暗红色火光，这也没有司炉工的铲子，调节气压的手轮也卡死了，但多了一眼东西，就是那些白色菌丝。”
我们用手电照射，见一些如霉斑的白色菌丝沿着蒸汽管道攀爬蔓延，灰白脉络在铜管表面形成血管般的凸起。
压力表指针在血红刻度区震颤，锅炉嘶鸣声尖锐，一切都能运转。
谢明德用工兵铲敲了敲仪表盘，锈蚀的铆钉应声崩落。我们这才发现整个控制台早已被菌丝蛀空，那些看似完好的黄铜标牌不过是黏附在菌膜上的外壳。
二呆的手电扫过锅炉顶部的铸铁铭牌，1912年佛罗伦萨机车厂的徽标正在菌丝侵蚀下剥落，他说道：“哥，这倒不错，是不是跟沈北灵前辈那种菌类差不多？这是生物自动化啊。”
我说道：“我也说不好，原理差不多吧，既然这驾驶室没有人，咱们只能进车厢看看了，主要找果戈里头骨，之后咱们催动六鼻镜出去。”
云燕说道：“这列车再往哪开呢？不会给咱拉到地狱中去吧，我觉着有点渗人。”
我说道：“哪来的地狱，林南星脑子里形成的云梦泽咱都进去过，还怕这意大利的火车么？你们掩护，一会我先进车厢。”
说罢我带着他们回身出了车头，奔着第一节车厢走去。
推开装饰有木料的铆接门，环视四周，还是空无一人，在身后合拢的刹那，腐旧的桃花心木气息混着霉菌的酸涩扑面而来。
手电光扫过包铜门框，镀铬装饰条已然氧化成墨绿色，橡胶密封条像干涸的蛇蜕蜷缩在门缝里。
这节车厢的穹顶比驾驶室高挑许多，其实在我们跳上来的时候，在车顶就有所感觉，拱形天花板上垂着三盏黄铜壁灯，电气灯泡早该熄灭，此刻却在菌丝缠绕下泛着幽蓝的冷光。
谢明德说道：“30年代欧洲列车二等车厢采用马鬃填充的仿天鹅绒座椅，头等车厢用真丝天鹅绒，这地方之前应该挺豪华，是一等作为，而且他们1927年起逐步替换煤油灯为电气照明，但偏远线路仍保留双系统。”
我看了看座位，十二组天鹅绒座椅分列过道两侧，本该是深橄榄绿的丝绒面料，如今爬满灰白菌斑，菌丝从座椅接缝处探出须蔓，如蛛网般黏连在镀镍扶手与胡桃木桌板上。
意大利铁路局的金漆徽章在车窗旁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抓痕，每道凹槽里都嵌着干涸的胶质物，像是某种生物反复舔舐的痕迹。
二呆的手电突然定格在第三排座椅，他说道：“你们来看看，这长蘑菇了，这感觉不太好。”
我们凑了过去，只见天鹅绒靠背裂开一道豁口，内里的填充物竟如活物般蠕动，菌丝正从破口处喷涌而出，在空中结成半透明的菌伞，伞盖下悬垂的孢子囊随列车颠簸摇晃，将荧蓝微尘洒在褪色的地毯上，当然地毯花纹早被菌毯覆盖，唯有几处边缘还能看见佛罗伦萨鸢尾花的金线刺绣。
“玻璃上有水汽。”云燕低声提醒，所有车窗内侧都蒙着厚重的雾翳，但并非蒸汽凝结，仔细观察，水气中有数百个重叠的手印，掌纹间延伸出脉络，我们都明白，这漫长的时光里，不知有多少人长久地贴窗窥视，那些掌纹就是证明。
谢明德用铲尖轻刮玻璃，刮下的菌膜竟在空气中扭结成团，二呆打了一个激灵，他说道：“要不咱还是把防毒面具带上吧，这些孢子要是吸进了肺里可就坏事了，再从体内长菌丝出蘑菇可不好受。”
我用手触及菌膜，感觉有些阴冷，体温影响下，菌丝瞬间枯萎，我摇头道：“这和车头的那些菌丝不是一个品种，遇到体温就化了，应该进不了肺。”
我擦拭了一下雾蒙蒙的车窗，想看看外面的景色，果然如我所料，车窗外黑漆漆一片，半点光芒没有，更妄论星月了。
云燕说道：“这黑的有些纯粹啊，应该是在虚空中行进，从咱们跳上来的一刹那，已经进入了这幽灵列车特定的空间，五哥，咱的六鼻镜能把咱带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