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坦白

洛云一手用托盘端着些小食,另一手弓起指节在门上叩了两下。

“请进吧,”江再晨道。

他声音仍是哑的,想是要过两天才能好。落在眸中的光影构成的窗棂花纹偏斜了位置,变扁了,然后变成一条细长的方形。悬在光束中的昏散的目光聚在门板上,他的视线开始清晰,当洛云走进门时,他唤了声,“阿姐。”

“饭菜可还合胃口?”洛云将手里托盘放到桌面,又把小食罗列在桌子中心。

“当然,谢谢阿姐念着我。”

洛云在桌边坐下了。

“阿姐,父亲母亲生了我的气?”江再晨偏斜着身子侧卧在床上,视线刚好落在洛云处。

洛云背对着光,房门没有关,光线布进房间,洒在洛云乌黑的发丝上,头发被染成了金黄色。她绑着一条辫子,发尾绕过肩膀停在胸前,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绑的,看不出颜色。青色的衣裙里积蓄着阳光的力量,内里透着暖黄的颜色。阳光落在她的衣裙上变得毛绒绒的,软软的。

洛云的五官周正,是大多数人家喜爱的女儿的面貌,温柔顺眼又不显木讷,张扬却又内敛着。加之浅色的衣裙,简单大方的装扮,给她增添了女学生的活力。家里的上上下下都欢喜她。

“怎么这么问,”洛云说,“他们并没有问过你的错,只是要你好好休息,早些恢复。”

“姨娘让我带来了话,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欺负,怎么突然要跳湖。”

“我……不记得了,”江再晨低声道。

说完他便放低了视线,错开了洛云投过来的目光。脑子里却开始思索起另一件事。

他不再吭声,洛云只好接过话说,“想不起来也好,那便不再想了吧。如是在外受了委屈可一定要跟家里说,不要自己苦扛着。宁可大家一起苦,别自己苦着。再者,受了委屈受了欺负,也不见得是你有了错处才招致的。别自己闷着想。越闷想,越想不明白了。”

“好。”

“那你歇着吧,近两日先别吹风,若是想出门走走,一定要叫人陪了去。”

眼见洛云要离开,江再晨出声道,“阿姐。”他声音淡淡的,但眼睛已经抬起来了。

“陪我聊几句吧。”他说。

不知道洛邑是不是很少提出类似的要求,他看见洛云明显地怔了下,但又很快地坐回了凳子,“……好啊。”

“阿姐,我不记得从前的许多事了。”

“连小时候的也都很模糊。”江再晨坦言道。

洛云愣愣的,僵直了身板,“那医生没有说……会这样。”

“也难怪你醒了就不太对,我还想着是刚醒来的缘故。”洛云低着声音,眸光显然没有刚才那么清晰肯定了。

“阿姐,和我讲些以前的事吧。”

“好。你想听些关于什么的。”洛云问。

“为什么家里有三太太却没有二太太?”

“因为二姨娘已经没有了。我不知道这是你从哪里听来的大太太三太太二太太,但是你以后在家里也不要提二太太。”

“我知道了。”

“那……云初呢?我似乎……很应该……记起她。”

“云初……也不在了,你忘了也好。”洛云语气微沉。

“她……怎么不在的?”

“阿邑,别问这么多。有时候遗忘未必不是上天给你的礼物。你收着就是了。”洛云也低下了头,右手的手指扣着左手的指节,指尖陷进皮肉里。

“可是,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阿姐。”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洛云喃喃道,声音很低,顺着风声传进江再晨的耳朵里时已经不剩什么了。

如果她撒谎的话,洛邑会好受些。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再长大些知道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了。但是她撒谎的话,对云初——未免太不公平。

她两个都心疼,但她的心脏只能偏向一边。

“她是……”洛云顿了下,有鱼刺哽在喉咙里一样,张不开口,可是……她转念一想,便又转过话头道,“自杀的。她跟别人有染,心里对你有愧就自杀了。”

江再晨垂着眼眸道,“对不起,这个问题让你为难了。我知道了。”

“阿姐,父亲母亲那边还请你代我问好。”他抬起眼睛,看向洛云,声音恳切。

“好。”

洛云如释重负,却也像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

她拿起空空的托盘,转身出了房间。房门还没有关,影子落在后面,微微地驮着背。江再晨目送着她离开房间,视线里有一道灰白色的光影从余光中闪过。

他浑身卸了力,重重的跌在床上——她是被杀害的,应该还和自己有关。不,和洛邑有关。

他的视线又开始在空中游荡。他想去关上门,又觉着关不关都还好,阳光布满屋子,房间里暖烘烘的,也还好。目光游离在天花板上,虚影里现出了那只露出裙边的裹着布的小脚。

他闭上了眼睛缓了几秒,再睁开还是那只小脚,耳边还伴有洛云的声音“她是……自杀的”,连洛云停顿的时长他都记得很清晰。

这些和他无关,他只是在某个周日的晚上打开了一局游戏而已。但又不可避免地和他有关。

没有责任感的系统为什么还不出现。

渐渐地,他睡沉了。也许是游戏外的世界已经步入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