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信息

太阳挤走了堆积的浓云,天色亮起来了,高墙围成的院子里温度也跟着上来了。手脚麻利的丫头们做好一桌各色搭配的菜,去侍候老爷太太们梳洗去了,闲下来的伙计们各自蹲在一个角落里抽起烟袋。和丫头们呆在一处的洛云也从厨房里出来,跟着去给三姨太送洗脸水的丫头一道去了三姨太房里,手里端着刚沏好的清茶。

大太太问起来送水的丫头“小姐在哪儿”时,洛云已经走进了三姨太的屋子。

江再晨从茶壶里倒了些不知是什么时候备进去的茶水,端着陶瓷茶碗回到床榻前,半歪着身体躺进了被褥。下一秒,茶碗碎了。

茶碗里不多的深红色茶水缓慢地洇透地毯,并向周围扩散着,留下一道边痕。

“少爷,怎么了。”有丫头急急忙忙地推开了门。

乍亮的房间一下子全映到了江再晨的眼底。他半歪的身子向着内侧,像是喝不到水反摔了茶碗,眼睛却是一直都朝着房门的方向。白皙的皮肤上布着青色的血管,湖水泡去了他一半的精气神,他倦倦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眸光下垂,凝聚在半空中的某处。

显然,那丫头没有注意到。

他的眼睛还没有适应突然变亮的光线,视线里一片花白,不自然地合了下眼。一副刚醒来的倦懒模样。于是丫头更不起疑心了。

“茶水洒了。”他哑着嗓子说。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起身。

“您,您别动。我来收拾就好。您在歇歇吧。这落了水才醒来,该好好休息几天。”丫头道。

避免她要来扶自己,江再晨缓缓卸下侧边支撑着身体的胳膊上的力,贴回了床面。

“现在是几时了?我昏了多久?”江再晨问。

丫头一边拾起茶碗搁到近旁的桌柜上,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吸地毯上的水,免得茶水再扩散,一边答道,“八点钟了,老爷太太们正洗漱着,一会儿就能开早饭。您昏了两天,老爷已经央人去学堂替您请过假,先生要你多休息两日,不必担心课业。”

薄纱料子的白色手帕很快便被茶水洇透了,变成浅红。江再晨瞥去一眼,他没想到水竟然这么多。

他点点头,又问道,“阿姐有没有交代过我应该怎么安排?”

“云小姐去您母亲那边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话。”

“现在家里就有谁在?”

“和您……”丫头脱口便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跳水前一样”几个字被她紧忙按回肚子里,转口答道,“大太太、您母亲,云小姐和老爷。”

二太太。

“其他人呢?”

“洛诚少爷在读书还没回来。”丫头答道。丫头收拾完地毯上洇出的水渍,把茶碗和茶具都摆回托盘,那小块地毯也被她叠起来压在托盘下面,等着一同带出去。

江再晨看她收拾完了,便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丫头听到后一愣,侧转身子回头问,“忘了问您是不是还要喝水,我一会儿给您送来。”

“已经麻烦你了,不用了。”

丫头端着放了茶壶和茶碗的托盘出去了,房间里又剩下江再晨一人。

他的目光游荡在房间的各个物件上,可是并不仔细看什么器物或是花纹的纹路,似乎只是因为目光没处放而已。

混乱的思路还没有成形,可是早晚要成形,所以他也不多去想。

太阳升起来了,光从窗棂里钻进房间形成雕着花的图案画在地上,连接窗子和地面的是亮黄色的光束。他这几日病着,怕打扰他休息,房间里没人来打扫,虽谈不上结蜘蛛网,确也已有了灰尘,此刻在光束里飞舞着。

他的视线就落在那一束束光线之间。

不多一会儿,门外又起了敲门的响动。

“少爷,我来给您送茶饭。”又是另一个丫头的声音。

“请进吧。”江再晨道。

丫头一一把托盘里的盘碟摆到桌面上,开口道,“老爷说您刚醒,不宜出房间吹风,所以让您在房间里吃。云小姐怕您起了一会儿了会饿到,就让我先给您送来。”

“没有说我用不用去……”江再晨顿了下,思量他该用什么词,“给他们问安?”

“云小姐刚才问过。老爷说……”

江再晨只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出声,那丫头自己倒等不住先开了口,“老爷说不必去见他,也不许夫人们来见您,要您趁这段时间反省一下自己。”

丫头自觉说错了话,蔫蔫地不再开口。

而江再晨却是奔着少一事的想法问的,没想到事情似乎是要多一事的样子。

“反省?”江再晨佯装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模样,声音的尾梢故意提高些许,说给那明显憋不住话的丫头听。

“因为不知道您是为什么要自杀,明明前几日还好好的。所以大家都说是被云初索了魂。话被老爷听去了,不开心才这么说的。”

“云初?二太太?”

丫头听到后,直接打断道,“不是二太太,是云初。”盛着菜的碟子还端在两手中。

“奥。”江再晨及时刹住了话头,问,“煮的什么茶。”

丫头有些失落的意思,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些许,“云小姐说您这两天该好好休息,不宜喝茶,所以只煮了些甜水。”

“辛苦你了,回去吃饭吧。”江再晨仍是反应淡淡的。

丫头失望地看了他一眼,推门出去了,连用不用帮他准备衣物也忘了问。

江再晨视线被远处正在冒着热气的饭菜扰得恍惚了,他看见了那丫头的反应,想来该是这副身体的主人不该忘掉“云初”,或者至少“云初”其人对这副身体的主人很重要。

但是,不多的信息量和寡淡的情感使他本能地回避了刚才进行的危险话题。

他失神地盯着桌面上的瓷碗瓷杯看,丫头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脑中回荡,他不再想云初了,或者说他没有心力想云初的事了。

热气糊了他的视线,他呆呆的,不作思想了。

直至热气化作碗沿上凝聚成形的水珠,水珠连结成水滴滚进汤饭时,第三个敲响他的门的人来了。

是洛云。

她心上挂念着洛邑,父亲母亲们吃罢饭,放下碗筷,各自唤着丫头们去做事,她立即便赶到了洛邑屋门前。还带着三姨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