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峟等人朝着出来迎接的胶鬲,微微躬身,简单说明了来意。
胶鬲听后,面色平静,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态度和蔼,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便开始详细地向易峟介绍将要加入王旅的人员构成。
易峟跪坐在一旁,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放在膝盖上。
随着胶鬲的讲述,他的眼神逐渐从最初的期待转为震惊,最后竟是目瞪口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原来,纣王调派给他指挥的所谓王旅,三分之二以上的人,竟来自臣服大邑商的四方流民、战俘、奴隶。
这些人还将是王旅中作战的主力。
剩下的,只有不到三分之一是商族人,可这些商族人却只承担监视奴隶军、督战防逃跑、后勤运输等任务。
易峟暗自叫苦,亏胶鬲还再三强调,加入王旅的人都是精挑细选来的。
这王旅的名号,根本名不副实,分明就是妥妥的炮灰部队嘛!
他思绪不停地发散着:不知道是纣王不想让自己打胜仗,还是地主家也没余粮,怕自己把真正的王旅糟蹋了,亦或是,大邑商这样的大户人家,经过长年累月的征战,已经没有多少有战斗力的人口,真正精锐只剩下纣王亲自指挥的王师......
总之,易峟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心里哇凉哇凉的,仿佛被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都透着寒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有通天的本事,带着这样的乌合之众,恐怕也很难打赢三邦方啊。
胶鬲似乎瞧出了易峟内心所想,安慰道:“王旅只是昜伯麾下的其中一支,昜伯可调动和指挥的人数,足可匹敌一支正常的王师。”
易峟听了,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他点了点头,双手紧握,暗暗祈祷剩下两支的实力不要太不堪。
双方又谈了一些王旅出发时的集结地点等信息后,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
易峟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容,与胶鬲道别。
胶鬲热情地将易峟等人送出草屋,站在门口,望着易峟等人远去的背影,高声说道:“昜伯此去多加小心。”
与来客道别之后,胶鬲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唉,又到了出王畿作战的时候,不知道这次能有几人回来......”
易峟本来心事重重,走得比较慢,落在了内廷小臣的后面,自然听到了胶鬲的话。
他停下脚步,望着远方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此时的天空呈血红色,像是大火在燃烧。
微微皱了皱眉头,易峟继续前行,每一步更多了几分沉重。
……
王妇在恶来等人的严密护送下,一路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沬邑。
阳光洒在沬邑的土路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行人往来匆匆,脚步急促,脸上都带着凝重。
空气中隐隐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一场重大的行动即将在这片土地上拉开帷幕。
商王受在王师正式出征东土之前,举行了尊文武帝乙(纣王之父)、遘祭帝乙等一系列的活动。
这是商王受在祈求先王的神灵保佑本次出征顺利。
尊文武帝乙的活动内容主要为宜祭帝乙,易峟作为王启,要在商王的王师出动前率先出发,因此商王受特命易峟为本次宜祭的助祭。
在恶来眼巴巴、羡慕得要死的目光注视下,易峟昂首挺胸,迈着大步,得意洋洋地从他面前走过,心里简直爽翻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在行进的过程中,易峟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旁边人群前方,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便是那天与小臣媛在沬邑路边交谈的左疆。
左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即使站在人群中,也能被人一眼认出。
虽然易峟表面上脸色如常,保持着镇定,但心里依然微微吃惊,暗暗猜测自己麾下的越戏方族人难道就是由左疆来指挥。
在万千目光的聚焦下,易峟走上前,双手微微抬起,从主持祭祀帝乙仪式的宗人手中接过插着瓒的青铜觚。
那青铜觚造型古朴,上面铸满了精美的兽面纹,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庄重的气息。
很快,易峟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头肥硕的牛被牵了过来,它似乎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不停地挣扎着,发出“哞哞”的叫声,声音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宗工开始杀牲取血,将手中的铜刀快速而准确地刺入牛的颈部,鲜血如注般喷涌而出,溅落在地上,形成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随后,他将新鲜的牲血沿着瓒缓慢地倒入酒觚中。
掺入血水的酒,也称为牲醴,祭祀祖先和盟誓的时候最常用。
那血水与酒混合在一起,颜色变得十分诡异,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人闻之作呕。
在宗人和商王受的示意下,易峟试着先喝了一口血酒。
只觉得一股可怕的血腥味直冲天灵盖,他的眉头瞬间皱成一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出来。
但他又不得不继续喝下去,因为喝了作为先王祭品的血酒,就相当于与先王的神灵签订契约,是商王信任你的第一步,类似于后世的歃血为盟。
不然,商王是不可能随便让外人来指挥自己的王师和王旅的。
易峟强忍着恶心,努力回想一下刚才恶来等人那热切的眼神,在心里为自己加油鼓劲道:“酒的味道虽然差了点,但是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呢,甚至连喝的资格都没有……”
喝了一肚子血酒的易峟脑袋晕乎乎的,脚步也有些踉跄。
他又按着宗人的要求做了些必要的祭祀动作,祈求先王的庇佑。
接下来,商王受手把着黄钺在台上又说了些话。
身着华丽王服的商王,头戴高冠,声音洪亮而威严,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但易峟听得模模糊糊,应该是商王勉励其努力战斗的意思。
易峟只是跟着台下其它人一起高声应和了商王受几句。
最后,宗工手捧着大黄钺,将其递给易峟。
那大黄钺金光闪闪,象征着商王授予的征伐权。
易峟神色恭敬地接过,在商王受和众人的瞩目下,缓缓登上王旅的右车
商师中的王旅,正常配置为战车两辆,运输辎重的牛车若干,马匹若干。
若是商王直属的王师,王旅,还会配备射卫,犬卫,多马亚,甚至有左中右三车等等。
当然,易峟手下的冒牌王旅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王旅中的战车作为指挥者或者精锐甲士的座驾,一般右车为主车,左车为副车。
在商王的注视下与参与祭祀的众人的欢呼中,易峟站在车上高举大黄钺,大声呼喊着,引领王旅率先开拔。
越戏方的族人们,其人数不下于王旅,他们拿起简陋的武器,紧随其后,跟着出发,踏上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