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燕衔枝睁开眼,盯着帐顶那枝孤零零的绣纹海棠发了会儿怔,才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肌肤光滑如玉,没有半分伤痕。
自重生以来,这已成了她每日醒来的习惯。
前世那柄寒刀斩落的痛楚太过真实,以至于她总疑心眼前种种,不过是黄泉路上的一场幻梦。
“小姐醒了?“剪秋端着铜盆进来,水面上着几瓣新摘的茉莉。见燕衔枝又伸手去摸脖子,了然地抿嘴一笑,却不想下一刻就被扑了个满怀。
“哎哟,我的小姐。“剪秋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像哄幼童般柔声道,“今儿可是四姑娘的及笄礼,前院忙得脚不沾地。您要是再赖着不起,老爷该说咱们燕家的海棠花变成懒猫儿啦。”
燕衔枝这才松开手。
是了,今日是柳姨娘所生的燕絮行及笄礼的日子。
她这个做姐姐的若是迟了,少不得又要听些闲话。
铜镜映出少女姣好的容颜。蜜合色襦裙上,金线绣的海棠在晨光里若隐若现,宛如沾了朝露。腰间杏红丝绦垂落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倒衬得那张不施粉黛的脸愈
发清丽脱俗。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
光,唇角天然噙着三分笑意,偏生眼尾微微上扬时,又透出几分藏不住的锐气。
面若桃花,面上晓春。
“二姑娘今日这身打扮真好。“剪秋将最后一支蜻蜓簪别进灵蛇髻,“既不失体面,又不抢四姑娘风头。“
及至礼堂,果然已是高朋满座。
燕衔枝提着裙裾缓步入席时,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抬眼望去,正见裴野执盏的手微微一顿。
少年将军今日未着戎装,一袭暗朱锦袍衬得人如修竹,偏那眉宇间的飒爽之气掩不住。
见她望来,裴野眼底浮起笑意,举杯遥遥一敬,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率先移开了视线,只耳尖微微泛红。
“裴兄这些儿女,当真如瑶林琼树般令人艳羡,海红群芳,圭璋生逸傥。难怪我家那野小子成日往贵府跑。“
裴大将军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裴贤弟说笑了。“燕远道捋须笑道,“小野那孩子与我儿云岫情同手足,老夫早将他视如己出。”
席间顿时响起善意的哄笑。裴野顺势起身长揖:“既如此,孩儿这厢拜见尚书大人。“
起身时,目光却不自觉往燕衔枝那边飘去。
见她正低头整理袖口,发间蜻蜓簪的翅翼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恍若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正当满堂欢语时,燕远道突然肃容击掌。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洪声道:“今日借小女及笄之喜,老夫另有一事相告——”
众人疑惑,有人打趣:“燕尚书就不要卖关子了,是什么赶紧说出来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燕远道很识相地回应道:“圣上已为嫡女栖梧赐婚,许配和敬王为妃。”
贺喜声霎时如潮水般涌来。燕衔枝垂眸盯着案上酒盏,琥珀色的琼浆映出她微微发白的指节。
“这和敬王可是当今圣上唯二的皇子,除了太子就是他了,哈哈,燕尚书,你们燕家有福喽。”
燕衔枝只觉得讽刺,不由暗暗冷呵,这福,从何而来?
和敬王...那个前世被新帝以谋反罪名流放蛮荒的皇子。
那个让长姐在沦为罪眷后,受尽屈辱投缳自尽的祸端那个最终将燕氏一族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开端..
这桩姻缘,断不能成。
燕衔枝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绣纹,心绪如坠千钧之渊,沉滞难起。
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岂容违逆?
纵使她说服长姐拒婚,拂了天子颜面,燕家又当如何自处?
只怕未等灾祸临头,便已招致
灭顶之灾。
她抬首望去,日光斜落,正映在父亲与长姐交握的手上。长姐一袭藕荷色罗裙,眉目如画,不施浓彩却自生华光,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贵女的端雅风范。
这般明澈如秋水、温润似琼玉的人儿,怎可再如前世那般,零落成泥碾作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