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阙

景泰十六年冬,凛冽寒风裹挟着雪粒子砸在金陵城的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敲击声。宫墙内,奉天殿的铜漏“滴答”作响,与殿外呼啸的风声交织成令人烦躁的韵律。林玉坐在龙椅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中的军报仿佛有千斤重——羊皮纸上“峡关失守,六州尽陷”八个朱砂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墨迹晕染开来,宛如顾程安从前线送回的染血战报上未干的血迹。

“陛下,顾将军虽拼死击退蛮族,但国库早已见底……”户部侍郎庄高仰佝偻着背,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发颤,“若不送质子求和,来年的粮草军饷……臣实在不知该如何筹措啊!”

“够了!”龙案上的茶盏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汤溅落在堆积如山的奏疏上,晕开一片片深浅不一的褐色。林玉抓起案头的玉镇纸,狠狠砸向蟠龙柱,轰然声响惊得阶下跪着的大臣们齐刷刷伏地,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唯有残片落地的清脆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宁月明扶着凤椅的手骤然收紧,鎏金护甲在扶手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她望着满地狼藉中那个怒发冲冠的男人,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的林玉,还是个能在城墙上笑着为她披上战甲的少年,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如今,岁月和朝堂的纷争早已磨去了他的意气风发,只留下无尽的疲惫与暴躁。

“你们竟敢提议将朕的儿子送去当质子?”林玉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恐惧,“这是要把大燕的颜面,狠狠踩在蛮族的马蹄之下!”

“陛下!”吏部尚书庄生重重叩首,额角在青砖上磕出血痕,“当年昭毅王……”

“住口!”宁月明猛地起身,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啦作响。她死死盯着庄生染血的额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兄长宁凌风战死那日,东令关的土地被鲜血浸透,也是这样殷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如今,他们竟要她的儿子去面对同样的危险。

跪在母亲身后的林夭,玄色裘袍下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刺破皮肤。他看着父亲扭曲的面容,前日在宫墙根下偷听到的密谈在脑海中浮现:薛家库房里堆着发霉的军粮,顾家私吞了半数马草。所谓的国之根本,早已被这些蛀虫啃食得千疮百孔,而朝堂之上,竟无一人敢直言真相。

“儿臣愿去。”少年清朗的声音突然刺破死寂,在大殿内回荡。

宁月明如遭雷击,猛地转身。林夭仰起脸,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凤眼里,淬着不属于十六岁的冷意:“蛮族索要的不过是个质子,但若能借此习得他们的骑射兵法,他日……”

“胡闹!”宁月明踉跄着扑过来,绣着金线的裙摆扫翻了脚边的烛台。火苗窜上帘幔,将她苍白的脸映得通红,“你可知羌族如何折辱质子?他们会剜去你的髌骨,挑断你的脚筋,让你生不如死!”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遭受折磨的画面。

林玉望着发妻癫狂的模样,突然想起新婚夜她身披嫁衣舞剑的飒爽英姿。那时的她,眼神明亮而坚定,而此刻,她披头散发,像极了从战场上爬回来的厉鬼,眼中只剩下对儿子的担忧与绝望。

“够了!”林玉扯断腰间的玉带狠狠摔在地上,玉片迸溅的脆响惊得众人浑身一颤,“三日后启程。皇后……禁足椒房殿!”

宁月明突然安静下来,她伸手抚上林夭冰凉的脸,指尖拂过他紧抿的唇瓣,忽然想起他牙牙学语时,总爱咬着她的甲套不放。下一刻,她猛地扯下凤冠,珍珠玛瑙噼里啪啦砸在青砖上,碎成一地寒芒。“林玉,你我缘尽于此。”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却字字千钧。转身时,广袖扫过龙案,剩余的奏章哗啦啦倾泻而下,盖住了那句未说完的“当年你说要与我共守山河”。而在这混乱的殿内,各方势力的心思早已暗流涌动——薛家在盘算着如何从中获利,顾家则想着借质子一事打压宁家,整个朝廷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平静之下隐藏着巨大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