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黯然神伤

躲在大楼的阴影里,“哀哀”地哭了一会,见天色不早了,他强自把情绪收拾了一下,用手指弹去眼角的泪珠,抹了抹被揉得起皱的衣衫,但无法抹平,只好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睁着红红的眼睛向家的方向看了看,走了出来,匆匆地,就像被人追赶似的。

西下的阳光把大街涂抹得很漂亮,心神定了定,他回头看看那个墙角,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一个大男人竟然蹲在那里哭了半天。

其实也没什么,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不知怎么的,感到有些心伤,想哭的感觉涌上心头,出了小区就躲到这幢大楼的背阴里,让泪水流个够。

他跟在她后面进的小区。

用穿着洁白的制服戴着大盖帽白手套的保安的话说,他那会儿就像条狗那样,张着嘴巴,东张西望摇头晃脑地跟在她身后。

他从没进过如此漂亮高档的地方,与他住的那个地方真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站在这高贵的地方,他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修饰,他觉得用什么样的词来说都不过分。

小区里面还划分几个区域,分别被粉墙黛瓦的围墙分隔了,路面铺就了各种各样的彩色地砖,拐弯抹角地,分别给它们取了什么贵族院玫瑰家园静思轩博雅园闲庭雅居等等好听的名字。

一幢幢风格迥异别墅错落有致地坐落此间,院里种的花草,他根本叫不出名字,连见都没见过。

四周静得连他自己的心跳呼吸都能听见,偶尔有个穿着制服推着小车的描着眉毛涂了口红的女保洁工,或是个园丁悄然无声猫似地从他身边走过,他都会回头看一眼,在这里,他什么都得新鲜,眼睛都不够用了。

在几个月洞门里转来转去,每个院落的风景各不相同,不一会他被转晕了头,不知身在何处,他想,传说中的天堂也不过如此。

走了半天,才在一幢小巧玲珑的粉红色房子前站住了脚,她告诉他说到家了,按了一下手里的遥控器,那扇红色大门悄然无声地自动开了,他又张大了嘴巴,他还没见过不用钥匙就可开门的。

她家里的那样的陈设,自他出了娘胎都没见过,地板光洁透亮,几乎让他不敢下脚。

她停住猫步,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她那笑容又差点让他掉了魂,他脚下一软,还是走不动,她拉了他一把,他才跟着进了家门,眼珠子转了转,屋里粉红色的色调,和着窗外透过淡紫色的窗帘射进来的阳光,把家具摆设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变的有点光怪陆离。

他把眼睛眯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想抽烟,但见眼前的一尘不染,又不敢造次,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有点不知所措。

她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抽吧!”她不知从那里拿过一只精致透亮的烟缸摆在他面前,他连连摇手:“不不,我不抽烟!”在这一瞬间里,他甚至想把抽了大半生的烟给戒了,他不想让烟味破坏了眼前的良辰美景。

“喝咖啡还是绿茶?”她那悦耳动听的声音又响起。

“那那,就喝茶吧!”坐在那沙发里的他,慌忙站起来回答说,本来灵牙利齿的他,在此时显然已被她这豪华气派的家所吓坏了,舌头显然不够灵活了。

他根本就没想到,和她相交已久的她竟会有这么个犹如天堂般的房子,看到犹如天仙般的她,又觉得她是应该住在天堂里。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觉得和现在眼面前的景致不太协调,有了一种想逃的感觉,但自己目的就是为了想多知道点关于她的一切而死气白赖地要求来的,她被纠缠不过就同意了,她不是不让他来家里,就是怕他觉得自形相惭而离她而去。

她确实也被他的能说会道和相貌堂堂的外表所征服的,虽然还没和他上床,但她的心已被他所俘虏所占据,在梦里已和他神交已久。但一想到很传统母亲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对什么事情都很挑剔的态度,心里有些打鼓,不确定起来。

说实话,他长的人高马大,粗旷有力,有着男子汉的气概,在南方很少见的,被弱小苗条的她看中,也纯属正常。一般情况,柔弱的小女子都喜欢高个的男人,觉得找了这种男人从此以后就会有了依靠,她们也不喜欢那些装腔作势的小男人,在女子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妄想博得女子的青睐,事实上适得其反。

在公司里,她是他的顶头上司,他只是他手下的普通员工,在那宽大的办公室里坐着的都是美女俊男,他并不显得那么出众。

他拥有着粗线条的外表,待人接物的豪爽,但也不缺南方人的心细和对待那种女人的腻味。

那次下班后,所有的同事都离开了办公室,他因为忘了手机钥匙,又回来拿,看见她正捂住肚子弯下腰伏在桌子上呻吟,他看见她额头上细汗密布,关切地上前询问,但她摇着头说:“你先走吧,一会就会好的!”她声若蚊叫。

她透过散乱在额前的头发,看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脸上起了红晕,低下了头,有着说不出的羞涩,却在心里很感激他。

这么多年来,很少有人这么关切她,虽然因自己长得很美很优秀,不乏追求者,为了奋斗的目标,只知埋头苦干,不敢随意地接受那些男子的追求,在经受过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和妈妈的崂唠叨叨后她,她也看出了能真真能关心呵护自己的男人很少,都是虚情假意,看见的都想得到自己的美色而努力挤出的笑脸,时不时地勒紧裤腰带买支玫瑰花来迷惑自己,请吃一碗街头馄饨看一场无聊的电影,在不被人注意时,在自己身上摸一把也好,吃吃自己豆腐,妄想通过最小投资来达到他们自己拥有美娇娘的目的,直到自己坐上了现在这个位子,那些胆小的男人更是自形相惭,退缩下去,不敢再造次。

她的爸爸忙于各种应酬,根本无暇关心自己,每个星期能看见爸爸一次已属不易,妈妈整天和一帮子同样生活优裕的老头老太们跑旅行社,在一起研究旅游线,讨论着吃喝。

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已成了奢望。

其实自己是个女人,她常常对自己说,也需要有个可心的男人经常来问寒问暖,自己需要依偎男人那宽阔的肩膀胸膛来撒撒娇,把他当成出气筒,看他被自己整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偷偷地捂嘴笑,但这一幕终究没出现过,只是在梦里时常想有个这样的男子出现在身旁。

当时,他见她那样的痛苦,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了,跑到门外叫了辆出租车,背上娇小玲珑的她就去了医院。

其实她只是老毛病:痛经犯了。当时羞于出口,便随了他折腾,痛感也减轻了不少,心里觉着暖暖地。

经过那次,她的目光时不时地透过兰色的百叶窗,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多了些,但见他还是和往常那样,坐在电脑前盯看着屏幕,兢兢业业,一刻也不放松自己,好象在他们之间从没发生过什么,他做什么都是这样,认认真真的。他的设计方案总是第一个交过来,他的方案总是那么的出色和百无疏漏,思路周密细致,让她很难再做出修改,她知道他没有什么过硬的文凭,他只是有着几年在工地上实际操作经验和拼命的熬夜地自学,才得到了一张大专文凭。

在当初招聘会上,作为广告专业出身的她,看见了他拿出来的一卷他自己设计的图纸和方案,很快被他刚强有力的字、创意先导完美的图纸和说服力很强的方案,还有从他眼睛里透出的很刚毅很自信的目光所征服了。

她当场拍板录用了他,她很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他果然没让她失望,每次接回来的订单任务,他拿过来的方案和图纸总是被客户看好采纳。

她心里那杆天平自然朝向他那面倾斜,那扇关了很久的门在向他悄悄开放。

那次,他的创意被一家大型企业录用后,她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那是全市多少家广告公司争抢的肥肉啊,一举被他拿下,真是九生一死!

她走到他面前,真诚地邀请他出去吃饭。

他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是上司犒劳我还是纯属私人间的友好往来?”她见他调皮的眼睛,脸上发了烫,心里一阵潮动:“说什么都可以,就算我个人请你吧!”说着,她自己脸上已经很红了,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冷美人,平时从不轻易请人吃饭逛街,更别说单独叫个男人一块出去了,这会冷美人准是动了凡心了。

他和她在同事羡慕妒忌的眼睛注视下,走进了全市最大的餐馆坐在最高楼的临窗的位子,谈笑风生,那亲热劲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举着高脚杯,从上口沿看着眼面前的他,觉得以前从没发现他还有这个特长。

他跟在她的后头出了公司大门后,竟会像大男孩似的,口无遮拦海阔天空地脱缰野马般地说到哪算那,根本看不到那个坐在公司电脑前的那个一本真经只顾埋头苦干的他,她没看出来他其实很会说笑话的。

他说,自打离开工地后就从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一直到处找工作埋头苦学,现在她给了他这么好的机会更不能放过。

他说:“应该是我请你吃顿饭才对呢,真得好好谢谢你!”

她说:“那好啊,今天就你买单吧!”

他告诉她,平时看见她一贯板着个脸,都不敢走近她,那还敢请她呀,如果被她打了回票那真是丢脸大了,还可能被同事们笑话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她笑得花枝招展,用手拍打着桌子,把嘴边的菜都打翻了,筷子也掉到桌子底下了。

她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放肆地开开心心地说说笑笑了。

此时,她的心里充满了欢乐。

这一顿饭,他们吃了很久,直到他看见她已不胜酒力,显出了疲态才感到时间过的真快,应该把她送回家了。

走到华灯已开的大街上,他的心也随之清朗而蠢蠢欲动起来,他想把埋藏在心底里的那句话说出口,告诉她自己很喜欢她。

他扶着走路都有些晃悠她,上了出租车,进了小区,看到了她家的豪华却不奢侈恰倒好处的装潢,那么地赏心悦目的妆饰,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让出生贫寒的他从心底里冒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自卑感,不觉腰也弯了半截,心里那份热焰也收敛不少。

他很后悔自己坚持要送她回家的举动。

她当那时靠在他那不算宽阔的肩头上,他的一只手臂抄住了她那柔软的腰肢,听她用含糊不清的但很坚决的语气不让他送,说自己能回家的,但他的坚持说你已经醉成了这个样子,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家去,在他一再的恳求下,她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就想多了解些她的事情,看见她住在家如此华美精致的地方,心里没了底,觉得自己真的成了癞蛤蟆。

他租住在一幢破旧的楼房的车库里,阴暗潮湿,一到下雨天,车库里便是一片汪洋,拖鞋塑料盆什么的就会悠闲漂浮在水面上,那发黄浑浊的水散发出的异味,使他只得选择逃离,拿着把伞或穿了件雨披,跑到大街上,在雨中胡乱地走,任雨点敲打着脸庞,泥水侵湿了鞋袜,衣服粘糊糊地贴紧了皮肤,冷飕飕地,看见天地一片雨雾茫茫,想起了小时候跟小伙伴们在雨中疯跑着打着水仗的情景。

就这样,想着心思,一路乱走,打发无聊的时光。

他曾经拥有过爱情,那时那个漂亮可爱让他心疼不已的女孩占据了他的全部身心,他把所有的心思精力金钱都给了她,但一次现在想来很可笑的争吵后,她哭着离开了他,回到父母身边再也不肯回到他身边。

但不久后,那女孩和曾经是他的同事好上了,出双入对。

他跑到工地去,选择最脏最苦的活干,用汗水泪水来洗刷内心里的痛苦还有那对那女孩无意中所造成的伤害而深深的歉意和悔过,妄想通过劳累来麻痹自己忘却那女孩对自己的背叛。

经过了那次情变和以后那么多苦痛的经历,看着面前的她,他回过头想想,觉得那还不成熟的爱情是多么幼稚可笑啊!

自从见了清纯如出水芙蓉的她,犹如一汪见底的池水,明亮光艳,她就像一道闪电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被她彻底征服了,每次见着她的时候,他的心跳都会加快。

他用那特有的执著耐心细致,明确无误地用各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爱意:帮她打饭擦洗杯子桌子打开电脑,又不失时机递上自己刚做完的方案或一个小小的创意,想尽办法接近她,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了那股香味,聆听她那特有的清脆明快的声音,在他耳朵听来犹如仙乐,百听不厌。

他用尽了男人追女人的小伎俩。她也被他那执著的劲头感动了,他那让人耳目一新的创意和男子特有的味道也深深吸引了她的芳心,也在暗暗注视着他。

这次得到了那张大定单,她真的从心底里感激他,为他暗暗喝彩,为了这张定单,大家都很努力,她心里说不出的对手下的哥们姐们的工作劲头而感动着,第一个要感激的就是他。

素有冷美人之称的她,向他发出了邀请,她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就觉得应该请他吃顿饭表示一下内心的对他的感激之情,还有那自己也说不清的但常常令自己脸红的情愫。

她出生于名门,父亲是本市头面人物,常常出现在电视上,发表长篇大论,母亲最早也是出身名门,属于大家闺秀,现在已退居二线,一年到头,经常和一帮子老人到处旅游玩耍,在家的时间很少,外公的一家子在全国各地都有亲戚,所以母亲到哪儿都有吃有住的,用妈妈自己的话说:“一年到头不用做饭都有得吃。”可想而知,她们家的亲戚有多少呀!妈妈说,因在工作忙碌时期没能好好和娘家人团聚过,现在退居二线了,就要趁自己还能走得动,把所有的亲戚家所在的旅游地都跑过来,趁牙口肠胃还好的时候,把天下的美味都尝个够,在以后的这段光阴里,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她从南方一所名气响亮的大学毕业后,很快在她父亲的安排下,进了这家同样有着好的名声好的效益很有发展空间的公司,担任了副总经理,总经理在国外不常来的,国内公司的工作基本上都由她全面操作掌控。

他是在她进公司二年后才被招收的,那天的主考官就是她。

身材高大的他坐在她的面前时,她觉得眼前一暗,抬头看见是他,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就对自己说:就是他啦!详细阅读了他递上来的简历和一叠方案说明后,感到十分满意,当场拍板要了他,看着他兴奋得两眼发光,雀跃不已的样子,她是很顺利地的心也随之动了一下。

她从小就是在顺境里长大,是很顺利地进入社会,踏进高贵的典雅办公室,交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一直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面,根本不能体会到下层人民的那种四处找工作饿着肚子独自流浪街头受到各种白眼侮辱,找寻出路的生活,在她那儿是想象不到。但她有着一颗善解人意的心,客观地接受事实的态度,果断地解决问题的能力,使她受到了下属的尊敬拥戴,她的外貌和工作方面的出色表现,更让别人另眼相看,暗恋她的美貌,想得到她的人不在少数,但大多数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不敢造次。

他可不管这些,肆无忌惮地展开了一系列小动作,把自己对他的恋意明白无误地展现在她面前,她这次主动提出请他吃饭,是证明自己可能被美人接纳的前兆。

但随着看到和进入她的生活后,他对自己的爱情动摇了产生了疑问:这段是否合适?想到这里,心里一阵伤痛,走出她的家门时,鼻子里酸酸的,一种想哭的念头涌上了心头,他跑到那幢大楼后面的背阴里,“哀哀”地哭出了声。

好大一会,才把自己的情绪收拢回来,觉得自己很悲哀很小人很不是东西:一个大男人竟然在人背后痛哭流泪,为那不着边际的爱情而伤心,为自己单相思而感到十分的羞愧。

他把泪擦干,走了阴影,心里好受了些,打起精神,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身体轻盈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