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海惊鸿

沈渊一剑劈歪,引得竹海共鸣。

师父玄情子拍他脑门:“臭小子,心思都飘到小师妹琴声里了?”

师兄卫清河咧嘴大笑:“师弟这剑法,连竹子都感动哭了!”

沈渊红着脸争辩:“是情念!引动天地灵气!”

脚边圆滚滚的玄离睡得正香,粉白毛发随琴声泛起温柔涟漪。

没人注意到,天际云层深处,一片冰冷的金色战舟正悄然撕裂长空。

青云界西南,玄情山脉深处。

天光破晓,晨雾如纱,笼罩着千顷碧涛翻涌的竹海。清气充盈,吸一口都带着竹叶特有的微涩凉意,沁入肺腑,再缓缓化为丹田内一丝温润的灵力流转。

竹海深处,剑啸破空。

一道矫健的身影腾挪跳跃,手中三尺青锋寒光流转,搅动得周遭灵气隐隐波动。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目清朗,此刻却眉头微蹙,仿佛心间压着沉甸甸的心事,剑招虽凌厉,却总在关键处滞涩半分,灵力流转不畅,引得四周挺拔的青玉灵竹无风自动,竹叶簌簌,发出奇异的嗡鸣。

正是玄情宗内门弟子,沈渊。

“嗡!”

又是一剑斜劈,本该引动风雷之势,灵力却在剑尖处猛地一颤,竟牵引着侧前方一株格外粗壮的青玉竹剧烈摇晃起来。竹身震颤,碧绿的竹叶如雨纷落,更添几分凌乱。

“哎哟!”

一个苍老却不失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戏谑的笑意。不知何时出现的玄情宗掌教玄情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中却蕴着洞察世情的温和与一丝促狭。他屈指,毫不客气地在沈渊后脑勺上轻轻一弹。

“臭小子!心思都飘到山涧那边小师妹的琴声里去了吧?这‘玄竹引风剑’使得,连竹子都替你着急!”

沈渊被弹得一个趔趄,脸上瞬间爆红,像熟透的灵果。他慌忙收剑转身,辩解道:“师父!弟子冤枉!弟子这是…这是情念引动天地灵气!对,就是您说的,以情入道,心剑共鸣!”

他试图搬出师父平日挂在嘴边的“情念本源论”来搪塞,只是这红透的耳根和飘忽的眼神,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哈哈哈哈!”

一阵爽朗浑厚的大笑几乎震落更多竹叶。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从另一侧竹丛中大步走出,浓眉大眼,正是大师兄卫清河。他腰间挎着一柄厚重的无鞘宽刃刀,刀身乌沉,此刻正随着他洪亮的笑声微微嗡鸣,透着一股刚猛不羁的煞气。

“师弟啊师弟!”卫清河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沈渊肩上,拍得他一个踉跄,“你这‘情念’引动得可真够惊天动地的!再练下去,咱玄情宗的竹子怕是要被你感动得集体搬家咯!竹子哭没哭我不知道,师兄我的肚子可是笑疼了!”

卫清河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揉着肚子,那模样活像只偷吃了灵谷后心满意足的大熊。

沈渊的脸更红了,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嗫嚅着:“师兄…你…你就别取笑我了…”

玄情子捋着长须,看着两个性格迥异却情谊深厚的弟子斗嘴,眼中笑意更深。他目光扫过沈渊脚边,那里一团毛茸茸的粉白色生物正蜷缩在松软的腐叶上,睡得天昏地暗,对头顶的调侃和纷落的竹叶浑然不觉。

正是沈渊数月前在后山“捡”回来的灵兽,玄离。

这小家伙形貌奇特,圆滚滚的身子像个毛线球,短小的四肢几乎被蓬松的长毛淹没,脑袋也圆乎乎的,耳朵小巧地耷拉着。此刻它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发出细微的“呼噜噜”声响,粉白色的毛发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玄情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这玄离,初看毫无灵力波动,像只凡俗的贪睡小兽,但玄情子总觉得它身上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极为纯净祥瑞的气息。更奇的是,这小东西的毛色,似乎会随着周围人的情绪起伏而微妙变化。此刻沈渊被调侃得面红耳赤,玄离粉白的毛发边缘,竟也隐隐透出一点羞涩的淡粉色。

“这小东西,倒是会挑地方睡。”玄情子摇摇头,不再深究。

恰在此时,一阵清越悠扬的琴音,如淙淙山泉,越过竹林,袅袅传来。琴音空灵纯净,带着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瞬间冲散了沈渊的窘迫和卫清河的大笑。

沈渊脸上的红晕未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琴音传来的方向——山涧旁的听风亭。

“喏,琴声来了,”卫清河促狭地用手肘撞了撞沈渊,“你的‘情念共鸣源’!还不快去‘共鸣共鸣’?师父这儿有师兄我陪着练刀!”

“师兄!”沈渊窘迫地低吼一声,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琴音的方向。

玄情子失笑,挥挥手:“去吧去吧,心都不在这儿了,强留也无益。记得,情念一道,贵在自然流淌,强求不得,压制更不可取。顺其本心,方是正途。”

得了师父的“特赦”,沈渊如蒙大赦,收剑入鞘,对着师父师兄匆匆一礼,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琴音方向掠去,身形在青翠的竹影间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身后,卫清河那浑厚的大笑声再次震落了无数竹叶。

山涧旁,听风亭翼然临水。

一个素白的身影端坐亭中,纤纤十指在古朴的七弦琴上轻拢慢捻。少女约莫十六七岁,青丝如瀑,侧脸在晨光中勾勒出柔美的弧度,正是玄情宗的小师妹赵思雨。她神情专注,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灵气波动。

琴音流淌,几只胆小的云纹灵兔竟也忘了畏惧,围在亭外,竖着耳朵,小小的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摇摆。

沈渊放轻脚步,悄然来到亭外。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倚着一株老竹,静静地看着亭中抚琴的少女。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细碎跳跃的金斑,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调皮地掠过她光洁的额头。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丹田内原本温润流转的灵力,仿佛被这琴音和眼前的身影拨动,悄然活跃起来,带着一种暖融融的悸动。

就在这时——

“呼噜…呼…嗝!”

一个极不和谐的声响打破了这唯美的画面。只见亭子角落,睡得四仰八叉的玄离,不知何时又滚到了这里。它粉白的肚皮朝天,一条后腿无意识地蹬了蹬,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可疑地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更奇特的是,它原本粉白的毛发,此刻正随着赵思雨纯净的琴音和沈渊心头那隐秘的悸动,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圈极其柔和的、近乎透明的粉晕。

“噗嗤…”

赵思雨被这突如其来的“嗝”声和玄离那滑稽的睡相逗得指尖一颤,一个清亮的泛音滑出,如同清泉滴落玉盘。她抬头,恰好对上沈渊望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少女如玉的面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如同初绽的桃花,慌忙低下头去,指尖的琴音也乱了几分。

沈渊也觉耳根发烫,掩饰性地轻咳一声,走进亭中:“咳…思雨师妹的琴技越发精妙了,连玄离这懒虫都听得打嗝了。”

“师兄莫要取笑…”赵思雨声如蚊蚋,脸颊更红。她目光落在玄离身上,带着好奇与喜爱,“这小家伙真是有趣,毛色竟会变化…方才琴音宁静,它通体便是温柔的粉白,沈师兄你一来,它这毛尖儿上又染了层薄红…”

她声音轻柔,带着少女特有的天真烂漫,沈渊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拍。

“呃…许是它贪吃,又不知偷啃了什么染色的灵草。”沈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鬼使神差地递了过去,“师妹…额头上沾了点竹叶的露水。”

赵思雨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递来的帕子,脸上红霞更盛,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接过。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沈渊的手,两人都如同被细微的电流击中,飞快地缩回手。

“多…多谢师兄。”赵思雨攥着那方似乎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素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亭内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安静,只有山涧流水潺潺,和玄离那细小的呼噜声。玄离身上的粉晕越来越浓,甚至在它圆滚滚的肚皮上汇聚成一团心形的光晕,一闪一闪,像个无声的宣告。

“呼噜噜…情种…发芽…嗝!…福缘…绑定…大吉…呼…”玄离在梦中嘟囔着意义不明的呓语,又打了个响亮的嗝,一股淡淡的七彩氤氲之气从它嘴边飘出,转瞬即逝。

沈渊和赵思雨都被这梦话弄得有些尴尬,又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乱,谁也没去深究那“情种”、“福缘”到底是什么意思。

“咳咳,”沈渊试图打破这令人心跳过速的沉默,“昨日后山新开了一片‘醉蝶兰’,香气清幽,灵气也足,师妹若有暇…”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师弟!师妹!”

卫清河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少了平日的爽朗,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亭外,眉头微锁,腰间那柄乌沉的宽刃刀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情绪,发出低沉的嗡鸣,刀身之上,隐隐有暗红色的煞气流转。

“大师兄?”沈渊和赵思雨同时转头,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被一丝疑惑取代。他们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卫清河语气中的异样。

卫清河大步踏入亭中,目光扫过两人,在赵思雨脸上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看向沈渊,沉声道:“忘情宗来人了。一个执事,带着两个弟子,趾高气扬,说是奉太上忘情宗宗主法旨,前来拜会师父,有要事相商。”他鼻子里哼出一股粗气,“那副嘴脸,看着就来气!”

“忘情宗?”沈渊心头一紧。玄情宗虽小,但因秉持“以情入道”的理念,与主流的“太上忘情”之道格格不入,向来被执仙道牛耳的忘情宗视为异端邪说,平日井水不犯河水,极少往来。此番突然登门,还是奉宗主法旨,绝非寻常拜会!

“他们现在何处?”沈渊追问。

“被请到‘静心堂’了,师父让我来寻你们,都过去。”卫清河语气低沉,“我总觉得那几个家伙身上带着股子冰碴子味儿,看着就不舒服。尤其是为首那个老白脸执事,看人的眼神,跟看没有灵智的石头似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沈渊的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师父玄情子平日里打坐冥想的竹楼方向。

就在此时——

“嗷呜!”

一声带着惊恐和愤怒的短促呜咽响起!

只见原本睡得香甜、毛发粉红还在做着美梦的玄离,毫无征兆地猛然惊醒!它浑身蓬松的毛发瞬间炸开,根根倒竖!原本粉白可爱的颜色如同被浓墨浸染,眨眼间变得漆黑如墨!小小的身躯紧绷如弓,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充满了沈渊从未见过的巨大恐惧和惊惶!

它死死盯着主峰“静心堂”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仿佛看到了什么灭顶之灾降临!

“玄离!”赵思雨被它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沈渊更是心头剧震!玄离虽然贪睡贪吃,偶尔炸毛也是因为被抢了吃的,但如此剧烈的反应,如此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这是第一次!它那气运具象化般的本能,在疯狂示警!

“不好!”卫清河也察觉到了玄离的异常,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刀身的嗡鸣瞬间变得尖锐刺耳,暗红色的煞气几乎要透体而出!“师弟师妹,快走!”

沈渊一把抄起还在瑟瑟发抖、黑毛炸立的玄离,入手只觉这小东西浑身冰凉僵硬。他来不及多想,与赵思雨、卫清河一起,全力展开身法,朝着主峰“静心堂”的方向疾驰而去!

玄离蜷缩在沈渊怀里,漆黑的小身体仍在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恐惧到极点的呜咽:“呜…坏…金光…死…好多…光…痛…都痛…跑…呜…”

它语无伦次的梦呓,此刻听起来却如同最不祥的丧钟!

三人一兽刚掠至主峰广场边缘,尚未靠近静心堂,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便如无形的冰山轰然降临!

静心堂外,气氛凝滞如铁。

玄情子一身青灰道袍,立于堂前石阶之上,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面对来人,神色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沉淀着看透世情的沧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对面三人,为首者身着太上忘情宗标志性的冰绡云纹道袍,面容冷漠,眼神空洞,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正是忘情宗执事,冷千寒。他身后两名弟子,同样面无表情,如同两尊冰雕,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玄情道友,”冷千寒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明人不说暗话。我奉宗主忘尘子法旨而来。贵宗所藏《七情本源残篇》,乃上古禁物,蕴藏惑乱道心、引动天地戾气之能。此物留存于世,恐生大患,祸及苍生。望道友以大局为重,将此物交出,由我忘情宗封存镇压,消弭隐患。”

开门见山,咄咄逼人!言语间,将那《七情本源残篇》定性为惑乱道心的邪物,更将“祸及苍生”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广场边缘,刚刚赶到的沈渊、赵思雨和卫清河闻言,心头俱是一沉!《七情本源残篇》!这正是玄情宗立派祖师偶然所得、参悟出“以情入道”根基的无名古籍!也是玄情宗被视为“异端”的根源!更是师父玄情子视若性命、守护了一生的传承!

沈渊怀中的玄离,在听到“交出”、“封存”几个字眼时,炸开的黑毛几乎根根竖立如钢针,恐惧的呜咽变成了充满威胁的低吼,小小的身体拼命往沈渊怀里钻,仿佛要躲进最深的角落。

“哦?”玄情子面对这近乎最后通牒的索要,脸上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淡淡一笑,那笑容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冷执事此言差矣。天地有灵,七情乃生。喜、怒、哀、惧、爱、恶、欲,本是生灵真灵之桥,沟通混沌本源。何来‘惑乱道心’之说?我玄情宗参悟此道,修心养性,明情见性,所求不过问心无愧。此残篇于我宗,非是邪物,而是大道之钥。恕贫道难以从命。”

“哼!”冷千寒一声冷哼,如同寒风吹过冰窟,周遭温度骤降,“冥顽不灵!‘情’之一字,正是天地混乱之源!沉溺私情,必生偏执,偏执则生妄念,妄念引动戾气,终致量劫!此乃天律昭昭!尔等玄情宗,以情念蛊惑人心,豢养情孽,已犯天条!神庭洞察秋毫,岂能容你等继续祸乱道纲?”

“神庭?!”卫清河听到这两个字,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一步踏出,声如炸雷,“好大的帽子!我玄情宗弟子顶天立地,行事光明磊落,何来蛊惑人心?何来豢养情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想抢东西就明说,少在这里扯什么天条神律!”

他性子刚烈如火,腰间那柄乌沉宽刃刀随着他的怒喝剧烈震颤,刀身之上暗红色的煞气汹涌澎湃,如同压抑的火山,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一股惨烈、愤怒、不屈的意志冲天而起,竟将冷千寒刻意释放的冰冷威压冲开了一丝缝隙!

“放肆!”冷千寒身后一名忘情宗弟子厉声呵斥,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卫清河,“区区下宗弟子,也敢对神庭谕令口出狂言?找死!”

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剑拔弩张!

冷千寒眼中寒芒暴涨,周身冰寒气息骤然提升,几乎要将空气冻结!他正要发作——

“吼——!!!”

一声充满无尽威严、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的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玄情宗上空宁静的云海!

那声音并非兽吼,而是某种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金属造物撕裂空间时发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轰鸣!

所有人,包括正欲动手的冷千寒,都骇然抬头!

只见玄情宗上空,那被晨光渲染成金红色的厚重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天神巨手狠狠撕开!一艘庞大到遮蔽了半个天空的金色战舟,正从巨大的空间裂缝中缓缓驶出!

战舟形态狰狞,线条冷硬,通体由一种暗沉却流转着神性光辉的金色金属铸造,船首是一只威严俯视大地的巨大神兽头颅雕像,獠牙毕露,双目空洞却散发着灭世般的威压。舟身两侧,密密麻麻布满了闪烁着毁灭性能量波动的炮口和符文阵列。庞大的舟体周围,环绕着无数细碎的金色雷霆,发出滋滋的爆鸣,仅仅是其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威压,就让下方整个玄情山脉的灵气瞬间凝滞、紊乱!

天空仿佛被涂抹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色泽,阳光被彻底遮蔽,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将整个玄情宗主峰拖入森冷的黄昏!

“天…天律战舟?!”冷千寒那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混合着敬畏与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惧!他身后的两名弟子更是面色惨白,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神庭!至高无上的天律神庭!其象征毁灭与绝对秩序的战争巨舰,竟然直接降临在玄情宗这小小的山门之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玄情宗弟子的心脏。

“玄情宗!”一个宏大、冰冷、毫无人类情感、仿佛由无数金属摩擦震荡合成的神音,如同九天雷罚,从庞大的金色战舟上轰然压下,响彻整个玄情山脉!

“豢养情孽,私藏禁物,违逆天律,祸乱道纲!奉神帝昊宸法旨——”

“抹除!”

冰冷的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带着灭绝一切的恐怖意志!

“嗡——!!!”

战舟两侧,数十个巨大的炮口瞬间亮起刺目欲盲的金色光芒!毁灭性的能量在其中疯狂汇聚,散发出令空间都为之扭曲的恐怖波动!目标,直指下方玄情宗的山门大阵!

玄情子须发无风自动,青灰道袍猎猎作响。在神庭战舟那灭世般的威压降临的瞬间,他眼中最后一丝温和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磐石般的决绝,是薪火燃尽前的最后炽亮!

“结阵!!!”

苍老而蕴含无上威严的怒吼,如同垂死巨龙的咆哮,瞬间压过了神音的宣判,响彻在每一个玄情宗弟子惊骇欲绝的心底!

玄情宗护山大阵——“玄竹万情阵”瞬间被激发到极致!无数粗壮的青玉灵竹虚影冲天而起,碧光流转,交织成一片巨大的、充满生机与守护意志的青色光幕,试图抵挡那灭顶的金光!

“轰隆——!!!”

第一道粗如山峰、纯粹由毁灭性能量构成的金色神罚光柱,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狠狠轰击在刚刚升起的青色光幕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刺目的金光与坚韧的碧芒在玄情宗上空猛烈碰撞,爆发出足以刺瞎人眼的恐怖强光!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开来的巨大轰鸣!

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实质的海啸,从撞击点疯狂向四面八方席卷!

咔嚓!轰隆!

离主峰稍近的几座侧峰,峰顶的岩石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继而轰然爆碎!无数巨大的山石裹挟着烟尘,如同末日陨星般滚滚落下,砸入下方的密林,激起冲天的尘埃和树木折断的悲鸣!

护山大阵凝聚的青碧光幕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形!光幕上那些坚韧的灵竹虚影,在金色神罚的恐怖力量下,如同脆弱的琉璃,一片片地碎裂、崩解、消散!主持阵法的数十名玄情宗长老和精英弟子,身体齐齐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金,更有修为稍弱者,当场喷出大口鲜血,萎顿在地,气息迅速衰败下去!

仅仅一击!玄情宗赖以生存的屏障,已然摇摇欲坠!

“不——!”有年轻的弟子发出绝望的哭喊。

“跟他们拼了!”更多的怒吼响起,带着血性与决绝。无数道剑光、法宝的光芒从玄情宗各处山峰亮起,如同绝望中奋起的萤火,射向天空那不可一世的金色巨舟!然而这些攻击,在神罚光柱的余波和战舟自身强大的防御灵光面前,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便被彻底湮灭!

“哈哈哈!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天妖皇朝的先锋妖将,驾驭着狰狞的飞行妖兽,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率先从战舟打开的舱门中蜂拥而出!他们狂笑着,挥舞着利爪和骨刃,裹挟着腥风与妖气,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冲向那些失去阵法庇护的山峰!

“忘情仙光,涤荡情孽!”冰冷无情的敕令响起。太上忘情宗的修士也出手了!一道道冰冷、苍白、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光束,如同死神的凝视,从战舟上或从冷千寒等人手中射出,精准地扫向玄情宗弟子聚集的区域!被那苍白光束扫中的弟子,无论修为高低,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眼中的愤怒、恐惧、悲伤等激烈情绪如同被寒冰冻结、剥离,只剩下空洞的茫然,随即被扑上来的妖族轻易撕碎!

屠杀!一场由神庭主导、忘情宗与天妖皇朝为爪牙、冷酷而高效的屠杀,瞬间在玄情山脉各处上演!鲜血,染红了青翠的竹林和山涧的流水。

“师父!!”沈渊目眦欲裂!他抱着怀中因过度恐惧而彻底僵直、毛发漆黑如墨的玄离,在剧烈的能量风暴和飞溅的碎石中艰难地稳住身形。他看到师父玄情子依旧屹立在静心堂前,如同一座孤峰,但老人原本平和的面容此刻已是铁青,嘴角溢出了一缕刺目的鲜红!

“清河!思雨!带师弟师妹们进‘后山禁地’!快!!”玄情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嘶哑,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

“师父!我不走!要死一起死!”卫清河双眼赤红如血,他拔出那柄乌沉宽刃刀,刀身上暗红色的煞气如同活物般疯狂涌动、咆哮!那惨烈不屈的意志混合着对同门惨死的滔天恨意,竟让刀锋周围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他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怒吼着就要冲向那些正在屠杀同门的妖兵!

“混账!”玄情子须发戟张,厉声呵斥,一道柔韧却无法抗拒的灵力匹练猛地卷住卫清河和旁边同样想冲出去的沈渊、赵思雨,狠狠将他们甩向主峰后方的方向,“活下去!带着薪火…活下去!”

就在这时——

“咻!”

一道细微却极其歹毒的破空之声响起!一道惨白、凝聚到极致的“忘情仙光”,如同毒蛇吐信,趁着玄情子分神送走弟子的刹那,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无声无息地射向被灵力卷飞的赵思雨!是冷千寒!他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

“思雨!!”沈渊看得真切,肝胆俱裂!他想也不想,猛地将怀中僵硬的玄离塞给旁边的卫清河,体内那因守护意念而悸动不休的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强行在半空中扭转身形,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赵思雨扑去!

“嗤!”

忘情仙光没有射中赵思雨,却狠狠洞穿了挡在她身前的沈渊的左肩!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死寂、仿佛要抽离灵魂中所有温暖情感的力量,瞬间从伤口处蔓延开来!沈渊如遭雷击,全身猛地一僵,眼前发黑,一股强烈的眩晕和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席卷全身!那冰冷的力量疯狂侵蚀着他的意识,试图冻结他心中所有的牵挂与热血!

“师兄——!!!”赵思雨凄厉的哭喊在耳边炸响,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沈渊重重地摔落在地,左肩伤口处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片诡异的惨白冰霜在迅速蔓延,刺骨的寒意冻结了血液,更疯狂侵蚀着他的意识。灵魂仿佛被投入了万载玄冰之中,所有的知觉都在飞速远离,只剩下那彻骨的冰冷和死寂。

“情…孽…当诛…”冷千寒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清晰地传入沈渊模糊的耳中。

“沈渊!!”卫清河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狂兽,他一手抱着僵硬的玄离,一手持刀,疯了一般劈开两个扑上来的妖兵,腥臭的妖血溅了他一身,他浑然不顾,只想冲到沈渊身边。

然而,更多的妖兵和忘情宗修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向着倒地的沈渊和悲泣的赵思雨围拢过来!冰冷的刀锋、闪烁着忘情寒光的法器、狰狞的利爪…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声苍老、疲惫,却蕴含着某种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决绝意志的叹息,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静心堂前,玄情子动了。

他缓缓抬起双手,动作带着一种奇异而沉重的韵律。在他抬手的瞬间,整个玄情山脉,那千顷竹海,那无数正在被摧毁的山峰,那流淌着血与泪的土地…仿佛都与他产生了共鸣!

无数细微的、色彩斑斓的光点,从破碎的山河间,从倒毙的弟子身上,从幸存者那充满恐惧、愤怒、悲伤、眷恋的眼底…丝丝缕缕地飘荡而起!

那是情念!

是玄情宗弟子们对师门的归属之情,是对同袍的友爱之情,是对家园的守护之情,是面对强敌的愤怒不屈之情,是目睹惨剧的刻骨悲恸之情…是七情百态,是生灵最本源的光辉!

这些无形无质的情念碎片,此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汇聚、牵引,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静心堂前那个青灰色的、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吹倒的苍老身影!

玄情子的身体微微颤抖着,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红晕,那是生命本源在急剧燃烧的征兆!他的目光扫过被围攻的沈渊、赵思雨、卫清河,扫过那些浴血奋战、不断倒下的弟子,扫过这片承载了玄情宗无数岁月的破碎山河…

最后,那目光穿透了漫天烟尘与金光,落在了那艘如同金色噩梦般悬浮于苍穹之上的天律战舟。

那眼神,不再是温和,不再是凝重,而是…一种洞穿万古、看破生死的…悲悯与决然!

“痴儿啊…”他低声轻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沈渊模糊的意识,“情…从来不是弱点…它是照亮这无尽黑暗的…唯一的光…”

话音落下的瞬间,玄情子那枯瘦的双手猛然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繁复、仿佛承载了天地间所有悲欢离合的印诀!

“以吾残躯燃万念——”

“引动混沌…万情同悲!!!”

轰——!!!

以玄情子的身体为核心,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撼动宇宙本源的恐怖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骤然爆发开来!

他整个人,连同那汇聚而来的、浩瀚如海、悲怆如歌的众生情念,轰然燃烧!

金色的火焰?不!那是无法用颜色描述的火焰!它仿佛由最纯粹的情念本源点燃,蕴含着无尽的守护、牺牲、悲悯与…对那冰冷秩序的最终控诉!

火焰冲天而起,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冻彻灵魂的苍凉悲意!瞬间席卷了静心堂前所有的空间!

首当其冲的冷千寒和他身后的两名忘情宗弟子,脸上的冰冷和杀意瞬间凝固!他们引以为傲的忘情仙光,在这苍凉的悲念之火面前,如同冰雪消融,连一丝抵抗都未能做出!三人眼中第一次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惊骇和恐惧,随即被那无形的、仿佛能焚烧灵魂的悲念之火彻底吞没!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身体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雕,瞬间化为虚无,连一点尘埃都未曾留下!

扑向沈渊和赵思雨的妖兵和修士,动作猛地一滞,脸上所有的狰狞和冰冷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悲伤和茫然取代,仿佛看到了生命中最无法承受的痛楚。紧接着,他们的身体也如同脆弱的琉璃,在那席卷而过的悲念之火中无声无息地碎裂、分解、湮灭!

金色的天律战舟,那船首巨大的神兽雕像,空洞的眼窝中第一次亮起了代表极度危险的刺目红光!庞大的舟体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金属呻吟!环绕舟身的金色神雷疯狂闪烁、爆鸣,试图抵御那无形无质、却直指本源的情念冲击!然而,那苍凉的悲念之火,无视了物理的防御,如同跗骨之蛆,狠狠灼烧着战舟的核心灵阵,灼烧着每一个身处其中、信奉无情天律的存在的灵魂!

整个战场,无论是神庭、忘情宗还是天妖皇朝,所有的攻击都为之一滞!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投向了那团在玄情宗废墟之上熊熊燃烧的、苍凉的悲念之火!投向火焰中心,那个正在迅速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的青灰色身影!

“走——!!!”

玄情子最后的声音,如同耗尽了一切力量的残烛,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狠狠撞入沈渊、卫清河和赵思雨的灵魂深处!

同时,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力量,裹挟着被悲念之火清空了一小片区域的三人一兽,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推动,朝着后山那幽深黑暗的禁地方向,如同流星般抛飞出去!

“师父——!!!”

卫清河的嘶吼带着血泪,沈渊的意识在冰冷的侵蚀和巨大的悲恸中沉浮,赵思雨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团燃烧了师父一切、守护了他们最后生机的苍凉悲念之火,在硬撼了天律战舟一瞬之后,火焰骤然黯淡,中心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彻底化作点点带着无尽守护真意的光尘,随风飘散…

玄情子,身化飞灰,魂飞魄散!只留下那悲怆的余韵,在破碎的山河间久久回荡!

“不!!”卫清河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咆哮,血红的眼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恨意!他猛地将怀中僵硬的玄离塞给旁边的赵思雨,反手拔出那柄煞气冲天的乌沉战刀!

“带他们走!!”卫清河对着赵思雨嘶吼,声音已经不像人声。他不再看沈渊和赵思雨,决绝地转身,燃烧着生命本源和滔天恨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血色煞虹,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再次汇聚、如同金色潮水般涌来的神庭天兵和狰狞妖将!

“师兄——!!!”沈渊在冰冷的侵蚀中挣扎,看着卫清河那决绝赴死的背影,心胆俱裂!他想要呼喊,喉咙却像是被冰封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左肩那忘情仙光的冰寒死寂之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蔓延,几乎冻结了他半边身体,意识在冰冷与剧痛中沉沦,眼前阵阵发黑。

赵思雨泪流满面,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一手抱着沈渊沉重的身体,一手紧紧搂着那团依旧在剧烈颤抖、漆黑如墨的毛球玄离。玄离小小的身体僵硬冰冷,圆睁的眼中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呜咽:“呜…死…光…跑…痛…”

“跟我来!”一个沙哑却带着一丝冷静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是侥幸存活下来的藏经阁长老!他半边身子染血,脸色惨白,眼神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猛地抓住赵思雨的手臂,拖着她和沈渊,踉跄着冲向主峰后方那深不见底的断魂渊!

身后,是震天的喊杀声,是卫清河那柄燃烧着血煞之气的宽刃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是神罚光柱再次充能的毁灭嗡鸣,是忘情仙光扫过带来的死寂冰冷…

更远处,那被玄情子以生命为代价重创的天律战舟,船首神兽雕像的破损处流淌着熔岩般的金色光流,发出愤怒的咆哮,更多的金色战兵如同蜂群般涌出!而卫清河那决绝的血色身影,已然撞入了那片金色的死亡洪流之中!

“轰!”

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壮、带着彻底湮灭意志的金色神罚光柱,如同天神的裁决之剑,撕裂混乱的战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朝着断魂渊的方向,朝着奔逃的三人,轰然劈落!光柱未至,那恐怖的能量威压已经让断魂渊边缘的岩石寸寸碎裂!

藏经阁长老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将赵思雨和沈渊狠狠推向断魂渊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活下去!记住今天!!”

吼声未落,金色的毁灭洪流已然降临!

刺目的金光瞬间吞噬了长老的身影,吞噬了断魂渊边缘的大片崖壁!

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中,坚硬的岩石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蒸发、撕裂!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狠狠撞在被推入深渊的赵思雨和沈渊身上!

“噗!”

赵思雨如遭重击,喷出一口鲜血,抱着沈渊和玄离的手几乎脱力,两人一兽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暴的气流狠狠拍向深渊下方无尽的黑暗!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师兄!”赵思雨在急速下坠中,只来得及用尽最后力气,将怀中的沈渊抱得更紧。

沈渊的意识在冰冷的侵蚀和剧烈的撞击下,终于彻底陷入黑暗。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里,只有赵思雨苍白染血的脸颊,和她怀中那团漆黑毛球身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七彩柔光?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与死寂。

唯有那团微弱的七彩光芒,在急速下坠的冰冷黑暗中,如同狂风暴雨中最后的一点萤火,倔强地、微弱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