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绝对的黑暗,深不见底,如空间静止,似时间冻结。
渐渐地,眼前的黑暗荡起波纹,幻化成一条条间距相等的竖线,从黑暗中淡出,越加清晰。
恍惚间,竖线另一边有一团雾气凝结,聚集成一个状似人形的光影。
那个影子是谁?我在哪里,是在做梦吗?
越是用力思考这些问题,我的思绪就越加清晰。终于,我睁开眼。
眼前是纯粹的黑暗,但我很确定我睁开了眼。
我能感受到我正仰面平躺,身体舒适,呼吸顺畅。
侧耳聆听,四周是机器运转的细微嗡嗡声。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很好,四肢躯干和脖子都能动,于是我下意识想要坐起来。
“咚”的一声,我的额头撞到了黑暗中的什么东西,我整个上身被弹了回去,又结结实实地躺回原位。
因为吃痛,我不禁惊叫了一声,那不大不小的惊呼在一片机器运转声中陡然冒出来,着实诡异。
我保持平躺,揉了揉吃痛的额头,抬起双臂去摸,摸到了玻璃触感的弧面屏障。
我脑子里马上出现一幅画面,我被囚禁在椭圆形透明玻璃的棺材里。
我能够感觉到头部侧面有气流涌动,伸手去摸,那里果然有一个圆形的网状通风口。
还好,至少我暂时不会被活活闷死。
稍稍放松后,一连串问题如海浪冲刷而来。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苦思冥想到了头痛的地步,仍旧没有答案。
我没有记忆。
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刚刚那个短暂并且看似毫无意义的梦。
恐惧排山倒海倾泻而来,被囚禁纵然恐怖,更恐怖的是我像是一个灵魂被抽空的容器!
“有人吗?救命!”我大叫,用力踢踹黑暗中的屏障。
终于,我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而来的还有光,虽然光线很暗,但至少我看到了面前的透明玻璃罩。
侧头望去,我看到了一个瘦削高大的身影就立在距离我几米之外。
“拜托,放我出去,求你了。”我苦苦哀求。
“安静,”男人清冷的声音顺着通风口进入我所在的局促空间,他问,“你是谁?”
我哑然,我是被囚禁的人,他是自由的人,很可能就是他囚禁了我,他居然问我是谁。
不是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是我根本回答不出。
我努力克制恐惧和愤怒,问:“你是谁?”
“贺延青,”男人冷冷地回答,而后又问,“你是谁?”
贺延青,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莫名其妙有些熟悉。
“我不知道我是谁,放我出去。这是哪里?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人又迈开不疾不徐的脚步,从容走到我所在的透明“玻璃棺材”旁。
他抬手触碰我面前的圆弧形玻璃的侧面,玻璃瞬间变成了电子屏幕,显现出各种按键。
我在玻璃的这一边可以清晰看到那些按键,看到男人的手指按下了其中一个,但是却看不清男人那隐藏在阴影中的脸。
“你在做什么?放我出去!不,不要!”我有预感,他按下的那个按键将会改变什么。
果然,随着圆弧玻璃上的按键消失,我头部侧面的通风口飘来一阵香甜的味道,很快我便失去了意识。
短暂的清醒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开始,以香甜的味道作为结束。
* * *
黑暗荡起波纹,幻化成一条条间距相等的竖线,竖线那边有一团雾气凝结,聚集成一个状似人形的光影。
“如果有机会重来,你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隔着那些竖线,那个人影向我提问,是一个女人沁人心脾的声音。
我抑制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可以重来,我还会不会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像一滩烂泥一样在地上蠕动,用尽残存的力气爬到洗手间,摔碎玻璃杯,用碎片划开自己的手腕?
扪心自问,答案仍旧是肯定的。
被大火灼烧到面目全非,不人不鬼,被爱人背叛抛弃,我不愿苟延残喘,宁愿用死亡终结一切。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割破了手腕的动脉,泉涌的红色迅速浸染整个浴缸,浴缸中温热的水加速着我的死亡,渐渐地,我迷失在现实与虚幻交错的红色迷宫。
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那么刚刚幻境中提问的女人就是死神吗?
“沛菱,”父亲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他在岸上,我在水中,“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啦。快,快睁开眼!贺医生,她会醒过来的,对吧?”
糟糕,他们又把我救回来了,我果然身在医院。
“姜先生,姜小姐彻底苏醒只是时间问题,请相信我们的专业。”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父亲温热的手抚上我的脸颊,那触感既熟悉又陌生,反应了几秒钟后我万分惊诧地猛然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父亲。
第一,父亲绝对不会用手去触碰我烧伤后还未愈合的皮肤;
第二,就算他想要触碰也不可能,因为我的整个头都该被纱布缠绕;
第三,我竟然感受到了皮肤接触的触感,却没有丝毫疼痛!
“爸!”我愕然叫了一声,同时下意识坐起来。
我听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声音,并且我轻而易举地坐了起来,这个动作没有伴随任何痛感。
“沛菱……”父亲激动地满脸泪痕,急切地想要把我拥入怀中,又在靠近我后不自觉地僵住,注视我的眼神异常复杂,“你,你还好吧?”
“我……”
一开口,我又听到了陌生的声音,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再次开口,但却仍旧不是我的声音。
“爸,我怎么不疼了?我的声音怎么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从床头取来一面镜子,但却并不急着交给我。
“沛菱,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我不管不顾地抓过父亲手里的镜子举到眼前。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面色苍白,眉眼精致,表情错愕,目瞪口呆。
这是谁?
“沛菱,冷静,听爸爸给你解释。”
听父亲解释的同时我环视四周,我就在自己的卧室里,躺在我自己的床上,并不是在医院接受抢救。
房间门口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目光波澜不惊地注视着我,没有丝毫情感和好恶,如同看待一个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