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各自的秘密

山崖边的风似乎也感知到了少年翻涌的心绪，呜咽声低徊盘旋，将张楚墨那句饱含委屈的诘问吹散在深沉的夜色里。短暂的沉默后，张可岚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洞察，试图梳理那团乱麻：

“呆头墨，”她侧过头，月光勾勒出她线条分明的侧脸，眼神清澈而认真，“黎叔和潇姨，他们肯定不是故意要瞒你一辈子。或许……他们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你觉得足够强大、足够能承受的时机，再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那个‘意外’，比他们预想的‘时机’来得更快、更猛烈，让他们根本来不及留下解释，只能……只能被迫离开。”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对长辈处境的揣度，“就像……就像被突然卷进了一场无法抗拒的洪流。”

小佩用力点头，小小的手紧紧抓住张楚墨的胳膊，传递着坚定的支持：“就是啊！墨哥，天底下哪有父母愿意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孩子？黎叔和潇姨看你的眼神，那种暖融融的光，是装不出来的！他们一定……一定比你还难过不能陪在你身边！”

张楚墨望着崖下无边的黑暗，心中的愤怒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迷茫和一种被隔绝在外的无力感。他喃喃道：“可是……在我眼里，他们就是灵山村最普通的人啊。父亲会扛着猎获回来，手上带着木屑的清香；母亲会在灯下缝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们怎么会……怎么会认识剑圣穆清那样站在云端俯视众生的人物？”巨大的身份落差，依旧是他心中难以逾越的鸿沟。

“说你呆你还不信！”张可岚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力道很轻，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黎叔和潇姨绝对不可能是普通人！你仔细想想，忘了我们启灵时长老说过的话吗？先天灵力等级的强弱，虽然并非绝对，但很大程度上是血脉的延续！我们觉醒的起点，往往与父辈的先天灵力等级息息相关，就算能超越，也绝不会超出太多！”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张楚墨，抛出一个他从未深想、或者说刻意回避的关键证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失踪的晓哥，他当年觉醒时，同样是先天满级灵力！对不对？”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迷雾！张楚墨的身体猛地一震，倏地转过头，眼中充满了震惊。是的！那个在他记忆中只剩下模糊轮廓、却天赋卓绝的哥哥，张宇晓！他也是先天满级！这个被他刻意忽略、或者说因哥哥失踪的伤痛而尘封的事实，此刻被张可岚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一个普通的山村猎户之家，”张可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张楚墨的心上，“连续诞生两个先天满级灵力的孩子？你觉得……这合理吗？这仅仅是运气好？”她的反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彻底动摇了张楚墨心中关于父母“普通”的固有认知。

张楚墨的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无言以对。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那些被忽略的细节，父母偶尔流露出的、与山村格格不入的沉静眼神，母亲处理伤口时异常娴熟精准的手法，父亲讲述外界故事时不经意间流露的广博……此刻都如同沉船般浮出记忆的水面。

“那你呢？”他下意识地反问，目光转向张可岚，“你不也是先天满级？难道你的父母……”

张可岚坦然地点点头，月色下她的神情带着一丝复杂：“对啊，我也是。但我可从来没说过，我的父母是普通人。”她微微偏头，望向灵山村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追忆，“至少……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不是。后来发生了什么，让他们选择在这里隐姓埋名，过着看似普通的生活……那也是他们未曾对我言说的故事。”她的话语，无形中为张楚墨父母的“异常”提供了另一种佐证——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山村之下，或许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往。

“啊？！”小佩突然惊呼一声，小手捂住了嘴巴，大眼睛里充满了“得知惊天秘密”的惶恐，她看看张楚墨，又看看张可岚，声音带着点夸张的颤抖：“我……我是不是突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们俩……该不会为了保密，把我灭口了吧？！”她缩了缩脖子，做出一个害怕的动作。

张可岚立刻会意，配合地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搓着手凑近小佩：“嘿嘿嘿……没错！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家的惊天大秘密，那就别怪姐姐我心狠手辣了！先从哪里下手好呢？”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看着张可岚那浮夸的“反派”表情和小佩配合的“瑟瑟发抖”，张楚墨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丝久违的、带着无奈和释然的浅笑，如同拨开乌云的月华，轻轻漾开在他年轻而俊朗的脸上。崖边沉重的气氛，被这小小的插曲冲淡了不少。

然而，小佩在“害怕”之后，脸上的玩笑之色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藏的犹豫和挣扎。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沉默了几秒，再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勇气，也有不安。

“其实……”小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也不是普通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爸爸妈妈才不得不带着我，离开我们曾经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家乡，辗转流离，最后才来到灵山村安顿下来。”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一直……一直没敢告诉你们，就是害怕……害怕你们知道后，也会像以前那些人一样，用那种看怪物的、充满厌恶和恐惧的眼神看我……把我当成异类。”八年来，张楚墨和张可岚是她灰暗童年里最温暖的光。他们拌嘴吵闹，却又彼此守护，对她更是如同亲妹妹般呵护备至。这份情谊，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珍宝，她害怕一旦揭开自己的“不同”，这珍宝就会碎裂。

张可岚脸上的玩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认真和一丝心疼。她伸出手，轻轻握住小佩冰凉微颤的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傻丫头，怎么可能！”她转头看向张楚墨，眼神带着询问，张楚墨立刻用力点头，眼神清澈，没有丝毫杂质。

“对于我和这个呆头墨来说，”张可岚看着小佩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就是我们的小妹妹！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身上有什么秘密，你都是我们的小佩！是那个会跟在我们后面喊哥哥姐姐、会分享糖果、会一起笑一起闹的小佩！我们永远不会，也绝不可能把你当成异类！”张楚墨在一旁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温和而包容。

小佩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八年的朝夕相处，无数个被包容、被保护、被温暖的瞬间涌上心头。他们为她赶走过欺负人的大孩子，在她生病时轮流守夜，分享过山间最甜的野果……这些点点滴滴汇聚成的暖流，终于冲垮了她心中最后一道名为“恐惧”的堤坝。

她看着眼前两人眼中毫无保留的温柔和坚定，巨大的感动和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感席卷了她。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好！”晶莹的泪珠终于滚落，划过她带着笑意的脸颊。

随即，她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变得异常明亮和坚定：“我准备好了！”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你们……等我一下！”她快步走到张楚墨和张可岚身后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墨哥！”小佩忽然又想起什么，带着点羞赧和紧张地补充道，“不……不准偷看！”

张楚墨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禁令”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问：“啊？”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特指自己。

“啊什么啊？”张可岚立刻明白了小佩的顾虑，没好气地拍了张楚墨胳膊一下，“女孩子家的事，叫你转过去别偷看就老实转过去！看前面！”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张楚墨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连忙应声：“哦……哦！”两人立刻端正坐姿，面朝前方深邃的夜空和起伏的山峦，背对着小佩，像两尊恪守承诺的石像。山风拂过，带来身后窸窸窣窣解开衣衫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被拉长，只有风声和彼此的心跳。过了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小佩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羞怯的声音：“好……好了，你们……可以转过身来了。”

张楚墨和张可岚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带着郑重和好奇，缓缓转过身。

月光如水银般流淌，清晰地映照着站在几步开外的小佩。她背对着他们，微微低着头，纤细的肩膀在夜风中显得格外单薄。她褪下了上半身的粗布外衣，只着一件贴身的素色小衣。而露出的那一片雪白光滑的少女脊背上，赫然点缀着几枚指甲盖大小的鳞片！

那些鳞片并非丑陋可怖，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而瑰丽的色彩。它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流转着虹彩般的光泽，时而似深海幽蓝，时而如翡翠碧绿，又隐约透出晚霞般的橙红与神秘的淡紫。边缘圆润光滑，紧密地贴合着肌肤，质地不像冷硬的金属，倒更像是某种温润的玉石或是……深海珍珠的光泽，带着一种非尘世的美感。它们错落有致地生长在肩胛骨下方和脊椎两侧，如同星辰散落于无瑕的雪原，又像是神祇不经意遗落人间的几片星辉碎片，古老、神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

这景象，既非狰狞的异类，亦非凡俗的印记，更像是一幅镌刻在少女身上的、来自遥远未知之地的神秘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