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后的十分钟

“十分钟……回到过去?”

王德海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所淹没。

“那又有什么用?他还是要死……我还是要失去他……”

“是的。”陈决的回答,平静而残忍,“结局,无法被改变。”

“但是,王老先生,”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遗憾’的毒,不在于结局本身,而在于那些‘来不及’和‘没说出口’。它会像一根毒刺,永远扎在生者的心里,日日夜夜,反复折磨。”

“我能做的,就是给您一个机会,拔出这根毒刺。”

王德海枯槁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是啊,半年来,折磨他的,何尝是孙子的死亡?更是他自己那个错误的决定,是他在电话里,没能对孙子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悔恨。

他想再见见他,哪怕只有一秒。想告诉他,爷爷爱他,爷爷不是故意要犯错的。

“我……我答应你。”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商界帝王,此刻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

林晚在一旁,屏住了呼吸。她知道,她即将再次见证一场,颠覆她世界观的奇迹。

“好。”陈决点了点头,“王老先生,请您坐好,放松心神。林晚,你站到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碰我们两个。”

他走到王德海面前,伸出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按在了老人布满皱纹的额头上。

那一刻,陈决手腕上的猩红倒计时,再次开始了无声的跳动。

但这一次,它并非如上次那般疯狂地燃烧,而是一种平稳、匀速的消耗。

【剩余时间:240小时……239小时……238小时……】

陈决闭上了眼睛。

“听我的声音,王老先生。回到半年前,那间废弃的仓库,那个最后的电话……”

王德海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眼前的景象,开始迅速地模糊、扭曲、倒流。

茶室消失了。

林晚和陈决的身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潮湿、散发着铁锈味的空气。

他“看”到了,他那年仅八岁的孙子,王浩安,正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在发抖,却还故作坚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安……”王德海老泪纵横,他想冲过去抱住孙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半透明的,根本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

“您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倾听者’。”陈决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您无法改变任何事,但您可以,让他听见您的声音。”

“小安!别怕!爷爷来了!爷爷在这里!”王德海用尽全力呼喊。

幻象中,那个被绑在椅子上的小男孩,仿佛真的听到了什么,他原本惊恐的眼神,出现了一丝光亮,他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小声地问:“是……是爷爷吗?”

“是我!是爷爷!”王德海激动地回应,“小安,听爷爷说,对不起……是爷爷的错……爷爷不该犹豫……对不起……”

“爷爷,我没怪你。”小男孩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这个由记忆构筑的空间里,“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爷爷,我一点都不怕……就是有点想你和奶奶了……”

祖孙二人,就在这个阴冷的、由悔恨构成的时空夹缝中,进行着一场跨越生死的对话。

王德海将半年来积压的所有悔恨、思念和爱,毫无保留地倾诉而出。

小浩安则用最天真、最纯粹的话语,给予了爷爷最后的、也是最温柔的安慰。

“时间,还剩最后一分钟。”陈决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如同一个冷酷的倒计时。

王德海知道,告别的时刻,到了。

他看着孙子那张天真可爱的脸,最后说道:“小安,记住,爷爷永远爱你。”

“嗯!我也永远爱爷爷!”小男孩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话音落下,整个幻象,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瞬间崩溃、消散。

王德海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坐在茶室里。

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和痛苦,而是一种经历过大悲大恸后的、如释重负的平静。

那根扎在他心里的毒刺,真的被拔出来了。

虽然伤口依旧在,但那噬骨的剧毒,却已经解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陈决面前,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陈先生,大恩不言谢。”

“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王家最尊贵的朋友。在海城,只要您一句话,我王德德海,万死不辞!”

陈决坦然地接受了他这一礼。他看了一眼手腕。

【剩余时间:229小时59分10秒】

十分钟的“精神回溯”,消耗了他整整十个小时的生命。

但就在王德海鞠躬的那一刻,一股无比精纯、温暖的“能量”从王德海身上反馈而来,瞬间涌入他的身体。

手腕上的数字,开始回升。

【+1小时……+10小时……+24小时……】

【最终剩余时间:253小时59分05秒】

陈决心中了然。

原来,修复这种无法逆转的“遗憾”,虽然无法从“因果”中获取巨大的时间回馈,但却能从当事人的“释然”和“感激”中,得到一种别样的、精纯的能量补充。

这条路,同样可行。

一旁的林晚,早已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

她看着陈决,这个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再次发生了改变。

他不仅仅是一个能逆转过去的“魔神”,更是一个能抚慰灵魂的“摆渡人”。

他游走在世人的遗憾之海中,做着最不可思议的交易。

当他们走出王家那座庄严肃穆的庄园时,林晚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中许久的问题。

“陈决……”她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如果……如果可以,你会为自己,进行一次这样的‘治疗’吗?”

“你,有没有什么想回去见一见,说一声再见的人?”

陈决前行的脚步,蓦然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天际线。林晚看到,他那一直平静无波的侧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她无法形容的、无比深沉的悲伤。

那悲伤,比王德海的,浓烈千倍万倍。

仿佛,他就是遗憾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