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烬途·独行噬骨寒

脸颊上那几点虚幻的暖意彻底消散,只留下刺骨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父母化为光点消散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克依的每一根神经。喉咙里那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被更深的死寂取代,他蜷缩在碎石缝隙中,身体僵硬得如同冰封,只有攥着守心剑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鲜血从指缝渗出,顺着冰冷残破的剑身蜿蜒滴落,在身下积成一小滩暗红。

“钟离陌……”这个名字不再是声音,而是灵魂深处无声的尖啸,是毒液,是火焰,是支撑他这副破碎躯壳不至于立刻散架的唯一支柱。

头顶的厮杀声、崩塌声、魔物的嘶吼并未停歇,反而愈发狂暴。那漠然的魔瞳似乎对碾死两只“稍大些的蝼蚁”失去了兴趣,目光移开,守殇城残余的抵抗在更恐怖的魔威下迅速瓦解。殇气如同活物,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密道的每一条缝隙,冰冷、粘稠,带着腐蚀心智的绝望,疯狂地试图钻进克依的毛孔,侵蚀他的血肉和灵魂。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柄染血的残破守心剑,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

那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驱散了侵入心口附近的冰冷殇气,如同在汹涌的寒潮中撑开了一小片温暖却脆弱的孤岛。克依混沌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刺得一激灵。是父母!是父母最后残留的力量在守护他!

这微弱却真实的联系,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猛地唤醒了克依濒临崩溃的求生本能。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呐喊,压过了那灭顶的悲伤与绝望。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那道裂缝外翻滚的黑暗与血光。父母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不是为了让他死在这个阴暗的角落!

求生的欲望如同野火,在仇恨的薪柴上轰然点燃。他动了。

身体僵硬麻木,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疼痛。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条受伤的壁虎,一点点、艰难地从碎石缝隙中爬了出来。冰冷的碎石划破了他的手臂、脸颊,留下道道血痕,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近乎疯狂的执念在驱动着四肢。

密道深处一片漆黑,只有殇气弥漫带来的幽暗微光,勉强勾勒出扭曲崩塌的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尘土味和一种尸体快速腐烂的甜腻恶臭,令人窒息。克依将染血的守心剑死死抱在怀里,那微弱的暖流紧贴着心脏,成为他在这绝望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依靠。

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凭借记忆和微弱的光感,在坍塌的通道中摸索前进。脚下是湿滑粘腻的泥泞(混杂着血水和某种不明的腐液),不时踩到坚硬冰冷的断骨或破碎的兵刃。头顶不断有碎石和沙土簌簌落下,每一次震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整个地底随时会彻底埋葬他。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殇气的光亮——是通往城外地底废弃矿道的出口!希望刚刚升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窸窣窣”声和低沉的嘶吼就从出口附近传来!

克依猛地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的洞壁上。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光,他看到几只形如巨大腐鼠、拖着脓液尾巴的低阶魔物——蚀骨鼠,正在撕咬着一具残破的卫士尸体!它们尖锐的利齿啃噬着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幽绿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恐惧瞬间攫住了克依的心脏,几乎让他停止呼吸。怀中的守心剑似乎感应到他的危机,那股微弱的暖流变得稍稍清晰了一些,仿佛在无声地安抚他。克依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惊动它们!

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动不动地贴在阴影里,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汗水混合着血水和尘土,从他额头滑落,刺得眼睛生疼。终于,那几只蚀骨鼠似乎饱餐完毕,拖拽着剩余的残骸,窸窸窣窣地消失在矿道更深处的黑暗中。

克依又等了许久,直到那令人作呕的啃噬声彻底消失,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身。他蹑手蹑脚地穿过那片布满碎骨和腥臭粘液的区域,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终于钻出了废弃矿道的出口,扑进了城外冰冷潮湿的荒野。

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瞬间割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守殇城的方向,火光冲天,将半边天际染成不祥的暗红,浓郁如墨的殇气柱如同巨大的妖魔触手,连接着天地。身后是炼狱,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荒野。

克依没有丝毫停留,用尽最后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向远处更茂密、更黑暗的山林。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看到那高悬天穹的魔瞳,怕看到父母消散的地方。

饥饿如同绞索,紧紧勒住了他的胃。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剧痛。逃亡不知持续了多久,天色由最深沉的黑暗转向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他躲在一处长满荆棘的岩石缝隙里,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剧烈颤抖。守心剑紧贴心口的暖流也变得时断时续,微弱了许多。

必须找到水和食物!否则不等魔物追来,他就会先倒下!

他强迫自己爬出来,像荒野中最卑微的求生者,在稀疏的灌木丛中翻找。终于,他找到几颗干瘪酸涩、不知名的野果,也顾不得是否有毒,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酸涩的汁液刺激着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湿润。他又在低洼处发现一小片浑浊的积水,水面上漂浮着枯叶和虫尸。他跪下来,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水,不顾一切地喝下去,泥腥味和腐败味充斥口腔,却也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身体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但精神的疲惫和灵魂深处的创伤却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闭上眼睛,就是父母化为光点的画面,就是钟离陌那双漠然的魔瞳。巨大的悲伤和滔天的恨意如同两股洪流,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他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下,抱着同样冰冷的守心剑。剑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那微弱的暖流也沉寂下去。孤独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天地之大,只剩他一人。家没了,父母没了,只有刻骨的仇恨和无边的黑暗。

“爹……娘……”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干涸的泪痕和眼底那如同万载寒冰般的黑暗与决绝。

他艰难地抬起手,用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抚摸着守心剑冰冷的剑身。指尖划过那些深深浅浅的裂纹,仿佛在触摸父母最后的温度,触摸那份沉甸甸的、用生命赋予他的“守护”。

这份“守护”,如今已化为最锋利的复仇之刃,深深扎在他的心上。

“活下去……”他对着冰冷的剑,也对着自己破碎的灵魂,发出无声的誓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钟离陌……我一定要……活下去……找到你……杀了你!”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残破的守心剑紧紧抱在怀里,剑柄死死抵住额头,仿佛那是连接他与已逝父母、支撑他在这绝望烬途上继续独行的唯一锚点。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仇恨的火焰在眼底无声燃烧,驱散着身体的寒冷与疲惫。

荒野的风,呜咽着掠过枯枝,卷起地上的灰烬,如同为这座死去的边城唱响最后的挽歌。而少年克依,抱着他的剑,带着满身伤痕和一颗被仇恨淬炼得冰冷坚硬的心,如同荒野中的孤狼,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却无比坚定地,没入了更深的、被殇气浸染的黑暗山林之中。

亡命天涯,噬骨之寒,烬途独行,唯恨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