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胡同斑驳的墙壁下,周游靠在那里,指尖死死抵着颈后那冰冷搏动的烙印。陈浩那句“直接问它!”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头的恐惧迷雾,却也点燃了更深的、孤注一掷的火焰。回教室的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那烙印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冰冷的搏动与心脏的狂跳形成诡异的二重奏。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尤其是林薇。课间操时,他刻意躲在队伍最边缘,低着头,却能清晰感觉到一道带着探究的目光,如同轻柔的蛛丝,若有若无地拂过他刻意遮掩的后颈。他僵硬地维持着姿势,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校服。
下午的课,周游如同行尸走肉。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黑板上粉笔吱呀作响,同桌陈浩偶尔投来担忧又夹杂着强烈好奇的目光。可这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颈后那冰冷的搏动所占据,被那个即将到来的、深不可测的夜晚所攫取。
“墟”……
那冰冷的音节,如同刻在骨髓里的咒文,反复回响。
白袍……
那模糊的轮廓,是深渊的引路人,还是索命的幽魂?
今晚,他要主动踏入那片混沌,直面那个存在!
***
夜色,再次如浓墨般泼洒下来。
周游反锁了卧室门,拉紧了厚重的深蓝色窗帘,将窗外城市的最后一丝光怪陆离彻底隔绝。小小的房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只有书桌上那盏台灯,在《梦录》笔记本摊开的纸页上,投下一小片昏黄而凝重的光晕,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安全岛。
他坐在书桌前,身体绷得笔直。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墨水滴落,洇开一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黑点。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和翻涌的恐惧。
笔尖重重落下,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X年X月X日夜**
**目标:深入梦境!寻找白袍之影!**
**核心叩问:**
**1.“墟”为何物?**
**2.汝乃何人?**
**3.此烙印(颈后)何意?所求为何?**
每一个问号,都像是一次沉重的叩击,敲打在灵魂的门扉上。写完最后一个问号,他合上笔记本,指尖划过冰冷的深蓝色硬质封面,仿佛在汲取最后一点勇气。
没有躺下。
他盘膝坐在床上,背脊挺直,双手放松地搭在膝盖上——模仿着陈浩那本《星辰变》扉页上,那幅简陋“周天运转图”中盘坐的人影姿态。这姿势让他感到一丝荒谬,却又奇异地带来一种仪式感,一种试图掌控局面的心理暗示。
闭上眼。
世界沉入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颈后的烙印,那冰冷而规律的搏动,成了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想象具体的事物,不再勾勒林薇的笑靥或复杂的公式。他将全部的精神,如同无形的触手,死死地“锚定”在颈后那一点冰冷搏动的源头!
“墟……”
“你是谁?”
“烙印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这四个问题,如同最简洁也最沉重的咒语,被他凝聚成最纯粹、最执着的意念,一遍又一遍,如同永不疲倦的潮汐,猛烈地冲击、灌注向颈后那冰冷的烙印!
这感觉极其怪异,也极其危险。仿佛主动将自己最核心的意识,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某个冰冷、未知存在的窥视之下。每一次意念的冲击,都伴随着烙印处传来一阵更加强烈、更加刺骨的寒意!那寒意像活物般钻进他的皮肤、肌肉、骨骼,甚至……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大脑!
意识在极度的专注和冰冷的侵蚀下,开始扭曲、变形。时间感消失了。周围绝对的黑暗仿佛在旋转,在塌陷,形成一种粘稠的、缓慢流动的漩涡。身体的存在感在迅速剥离,只剩下颈后那一点越来越冰冷、越来越沉重的“核心”,以及那四个反复叩击的灵魂之问。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周游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彻骨的冰寒彻底冻结、粉碎的临界点——
嗡……
那熟悉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奇异嗡鸣,再次毫无征兆地炸响!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宏大,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韵律,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意识海!
紧接着,前方那片粘稠旋转的黑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撕裂、推开!
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景象”,骤然呈现在周游的“意识”之前!
没有色彩,没有边界。那并非视觉的“看到”,而是一种纯粹意识层面的“感知”。只有无穷无尽的、缓慢流淌的……“灰烬”!
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余烬,又似万物终结后的残骸。无边无际,死寂冰冷。它们无声地流淌、堆积、沉降,构成一片永恒的死寂之海。一种宏大、古老、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空无”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周游的意识淹没!
这就是……“墟”?
就在这意识被死寂和空无彻底吞噬的瞬间,那模糊的白袍轮廓,再一次,自那片流淌的灰烬之海的深处,缓缓浮现!
依旧看不清面容,只有那宽大、古老、仿佛由最纯粹寒冷凝聚而成的白袍轮廓。但这一次,它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凝实!白袍的边缘,似乎有无形的寒雾在缭绕、翻滚!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周游的整个意识!那是低等生命直面高等存在时,源自基因深处的、最原始的颤栗!他感觉自己像一粒尘埃,随时会被这片灰烬之海彻底抹除!
但昨夜课堂上的经历,烙印引导的冰冷清明,还有陈浩那声“直接问它!”的嘶吼,如同最后一道堤坝,死死抵住了这灭顶的恐惧洪流!
不能退!不能晕!这是唯一的机会!
周游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力,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将凝聚了他全部执念、全部疑问的灵魂呐喊,化作一道无形的、尖锐的意念之矛,狠狠刺向那灰烬之海中、白袍轮廓的方向!
“墟——是什么?!”
“你——是谁?!”
“烙印——何意?!”
“你——想要什么?!”
这无声的呐喊,在意识层面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不甘!
那灰烬之海,似乎因为这强烈的意念冲击而微微波动了一下。
那静立于灰烬深处的白袍轮廓,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再是昨夜那模糊的侧头。
这一次,白袍的“头部”位置,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注视感”,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无尽的灰烬之海,精准地、毫无保留地刺入了周游的意识核心!
“呃啊——!”
周游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闷哼!身体在现实中猛地剧震!盘坐的姿势瞬间垮塌,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向后重重倒去,后脑勺“砰”地一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剧痛让他瞬间从那种深沉的、被灰烬和白袍占据的意识状态中强行挣脱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带来刺骨的冰凉。
颈后的烙印,此刻不再是冰冷搏动,而是如同烧红的烙铁,传来一阵阵灼心刺骨的剧痛!那疼痛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蜷缩在床上,身体因为剧痛而无法控制地痉挛、颤抖。
过了不知多久,那剧烈的灼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重新变回那种冰冷沉重的搏动。
周游瘫软在床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力气被彻底抽空。他艰难地侧过头,涣散的目光投向书桌。
台灯的光芒依旧昏黄。
摊开的《梦录》笔记本上,他睡前写下的那三个核心叩问,墨迹清晰。
然而,在笔记本下方的空白处……
周游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行……完全陌生的字迹!
那字迹并非笔墨写成,更像是……由某种极寒的雾气凝聚而成!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近乎透明的灰白色!笔画扭曲、古老、怪异,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令人心悸的苍凉和死寂感!
那字迹如同冰冷的幽灵,无声地烙印在纸页上:
**门已开……**
**代价……**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两个字的灰白雾气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飘散、淡化,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
周游死死盯着那行冰冷诡异的字迹,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颈后烙印的冰冷更甚百倍!
门已开?
什么门?通往哪里?是那灰烬之海吗?!
代价?
什么代价?!是谁要付出代价?!
他猛地坐起,不顾身体的虚脱和颈后的剧痛,扑到书桌前,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行灰白字迹。
指尖触碰到纸页的瞬间——
一股难以想象的、仿佛来自亘古冰川最深处的极致冰寒,顺着指尖猛地窜入!瞬间席卷了他整条手臂的神经!
“嘶——!”
周游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缩回手,指尖已经冻得发青麻木!而那行灰白字迹,就在他触碰的瞬间,如同被惊扰的幻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纸页上只留下他睡前写下的墨迹,干干净净,仿佛那行诡异的字从未出现过!
只有指尖残留的刺骨冰寒,和意识深处那片死寂灰烬之海、以及那缓缓抬起的白袍“注视”,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比颈后的烙印更加深刻,更加……恐怖。
门已开……
代价……
周游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如坠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