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海之间-实验室

这二楼与三楼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如果说上一次见到的三楼是亭台水榭古朴雅致,那这二楼就像是未来世界。幽幽的蓝色灯带营造出一种既科技又奇幻的氛围,在莫然面前的是一个穿透了天花板的巨大水族缸,但里面除了零星的五彩热带鱼,就全是宽叶海藻,一些光从上面透下来,只能见到海藻的波动。莫然想,这大概就是连着三楼的池塘了,但是这也太大了。

“莫然小姐,林老师在办公室恭候您,请随我来。”又是一个清脆的女声。莫然看向右手边,一位身穿白色医生大褂的女生,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扎着马尾,向莫然走来。莫然微微颔首的笑了一下,跟着女孩走到了一扇白色的门前。这门看起来十分厚实,女孩在门前站定,一道蓝色的光从头到脚将女孩照了一遍,就像是扫描一般,接着,门从中间滑开。莫然看见了一个通道,通道两边墙壁就像海洋公园的水母馆似的,缤纷的灯光下,不同品种的水母在各自的空间里翩翩起舞,只是这些水母要比海洋公园那些大的多,品种也更多。莫然看得失了神,好在旁边一个声音将她的魂找了回来。

“它们很美对不对?”是林梓薇的声音。

“是的,很美。”莫然回答着,眼睛依然很难从一个烟花水母身上移开。

林梓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即变换了个俏皮的姿态一把挽住莫然的手臂说:“去我办公室看看吧,那里也很美。”

莫然回过神来,有些别扭的抽出胳膊,她很不喜欢被触碰,哪怕好朋友也不行,更别说林梓薇这样只见过一面,一点也不熟悉的人。她也不喜欢自来熟,对于莫然来说,一个能走近的人起码要相识十年以上,就好像她和吴萌,对,所以她只有吴萌一个朋友。

林梓薇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办公室竟然是敞开的,里面除了沙发茶几以外,就是柜子,柜子除了各种书籍之外,还有一些像骨头标本一样的东西。莫然环顾四周才发现,实际上从水母走廊开始,整个空间都是林梓薇的办公区域了,只是这里才是给人坐下来的地方。莫然发现今天的林梓薇也不大一样,她把头发束成了马尾,戴上了眼镜,白色褂子让她看起来确实像一名科研人员,而不是什么茶室主理人。

莫然接过林梓薇递过来的水,没有喝,直接问道:“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直接说吧。”

林梓薇轻轻倚靠在白色的办公桌一角,将黑直的长发捋到胸前,看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的莫然,轻声开口道:”两年前,我和团队去龙岛考察珊瑚培育的情况,在那里遇见了落水的莫成,那个时候他不叫莫成,他和他妈妈高晓雯姓,叫高成。我们在岛上待了一年多,高成为了感谢我们就自告奋勇成为了珊瑚保育的自愿者,我们一直有联系。但是半年前,高成突然消失了,后来多番打听才知道摇身一变来到金城,成了莫家少爷,改名叫莫成,在岛上的时候,我见过他母亲和他当时的父亲。”

林梓薇故意把重音放在“当时”两个字上,停了停,想看看莫然的反应。

但是莫然并没有说话,就静静的看着林梓薇,等着她接下来话。林梓薇起身走到莫然身边坐下,用挑衅的口吻问道:“你不好奇吗?你的DNA和莫成的DNA到底是不是一致的?”

林梓薇话锋急转,让莫然有些措手不及,莫然侧身望向林梓薇,问:“你不是在说故事吗?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你好奇怪,你到底有什么居心?”莫然审视着面前的林梓薇,回想起第一次见面,这个人一身茶服,举手投足间无比优雅,神秘却不引人反感。可这一次见面,哪里还有什么优雅,轻佻之余又显得城府极深,看似在和莫然说着莫成的事情,但又好像在套话,那佯装出来的热情看起来那么令人讨厌。

林梓薇哈哈一笑,道:“你终于有情绪的反应了,我以为你真的就是个冷漠至极的人。“

“我以为你真的是有精神分裂!”莫然有些生气。

对于莫然的形容,林梓薇毫无所谓,继续说道:“莫成失踪以后,我们发现在海底有一枚珍贵的玫瑰珊瑚不见了。这枚珊瑚是我从遥远的冰极岛海沟悬崖壁上取得的,这是一种能够急速净化海水水质的珊瑚,珊瑚虫体繁衍速度极快。”

林梓薇轻轻拨弄了一下头发继续说:“你到处旅行,也知道现在海洋生态的保育工作进行的不容易,所以能找到这种玫瑰珊瑚是非常难得的。这个品种珊瑚的发现和研究并没有公开,从海底取样到移植都是秘密进行,是一项高难度的技术,也是重大的课题,因为稀有,我们也只是取了一小部分。两年前到龙岛,我是去做移植的,可是现在,它丢了。而这么巧,莫成也失踪了。”

林梓薇讲到玫瑰珊瑚时,拿了三张照片给莫然看,照片中,林梓薇手捧珊瑚,悬停在海沟悬崖旁,令人惊讶的是,近百米的海底,林梓薇居然没有带氧气,而是自由潜入。

一张特写照片中,玫瑰珊瑚呈现出神秘的紫色,这是莫然从未见过的幽灵般的紫色。第三张照片中有四个人,除了能看出林梓薇的样子,其他三人都背着水肺,看不出谁是谁。

莫然皱了皱眉,问:“这里面有莫成?”

林梓薇指着照片上某一个说:“这个就是。”

“可是他应该不会游泳呀?他不是因为落水被你救了你们才认识的吗?”莫然疑惑。

林梓薇笑了笑:“你是脑子宕机了吗?据我了解,你也是有潜水证的人,潜水证这种东西只要有基础游泳能力就可以了,他是落水,但他不是不会游泳的。再说了,教会游泳也没什么难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玫瑰珊瑚和他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莫然琢磨着林梓薇的话,又问:“那么,你到金城来,是冲着莫成来的?我看莫成在我家住了半年,也没什么不对劲呀。如果是他偷了,会放在哪里呢?我家里根本不具备养殖条件。”

“哈哈”林梓薇忽然笑起来,笑声清脆爽朗,说:“我是冲着他来,但也不全是。玫瑰珊瑚我也不担心,能够偷走它的人,必然会小心保管,保证珊瑚是活的。这样的地方不是很多,拥有这个技术的人也不是很多,慢慢找,不着急。再说了,就算找不到,我再去采就是了,只不过不可能再取这么大一块了,唯一的影响就是海域的净化速度,但也不是那么重要,我们还有其他手段。”

林梓薇看着若有所思的莫然,递上之前莫然放在桌上的水,莫然接过,大口饮下。林梓薇笑了笑:“我这么坦诚的科研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这才肯喝我一杯水,吴萌说的对,你果然是难搞。”

林梓薇这一句话,让莫然的心思从玫瑰珊瑚这件事上拉回到现实中来,她清了清嗓子,往沙发边上挪了些许,好像故意和林梓薇拉开距离,问道:“关于你之前问到我和莫成的DNA,你不就是紫山实验室的人吗?是不是可以告诉我结果了?”

“可以”,林梓薇把手放在耳边按了一下,仔细看才发现林梓薇耳朵上那颗珠光紫的珍珠耳饰竟然是个蓝牙耳机。林梓薇轻声说:“把报告拿来。”

此时,莫家大宅热闹的很,莫世伟约了吴正天打麻将,吴正天没带牌搭子来,却把吴萌带来了。

荣妈听着门铃去开门的时候,高晓雯也刚好从楼上下来,看见笑呵呵进门的吴正天,忽的就像个少女似的蹦跶到吴正天面前,一边娇声的喊着:“正天,是我呀,认出来了吗?成成,你快来见见你正天叔叔,他可是你爸爸的好朋友,你小的时候还抱过你呢!”

跟在高晓雯身后的莫成有些尴尬,他并不认识他妈口中这个正天叔叔。还有一个尴尬的人就是吴萌。吴萌是知道来龙去脉的,也从林梓薇口中听说过这个高晓雯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和自己的父亲如此熟悉。

吴萌不动声色的看向父亲,发现父亲微微蹙眉,但随即就调整了状态,开启了生意人的场面模式。只见吴正天斜跨一脚,侧身与高晓雯拉开了距离,一边向屋内走去,一边稍高音量应付着,道:”哎呀,怎么是晓雯,呵呵呵。多年不见啦。”说完即刻望向荣妈:“世伟呢?这家伙叫我来打牌,都不自己出来接我。”

荣妈乐呵呵的应声道:“在呢在呢,还在书房和安怡说话呢,应该马上就下来了。您先坐着,我给您沏茶先。萌萌,你喝什么?我给你拿?可乐还是茶?气泡水也有。”

吴萌忽然被荣妈点了名,瞬间反应过来,大步上前,亲昵的挽住荣妈的胳膊,陪着荣妈一起进了餐厅。

客厅里只留下吴正天,高晓雯和莫成。吴正天收敛了之前的笑容,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高晓雯,莫成也不说话,他刚刚竟然有些吃醋,一个外人竟然和荣妈关系这么好,他是知道荣妈在莫家的地位的,此时他只觉得好像自己才是外人。

高晓雯被吴正天看的有些不自在,试图打破这个尴尬的氛围,出声道:“我上去叫世伟下来,怎么好让正天哥这样等。”

“不必了!”吴正天沉声说道:“人家夫妻在楼上肯定有话说,你去打扰做什么!”

吴正天话中有话,高晓雯涨红了脸准备辩解一番,刚准备开口,楼上传来莫世伟的声音:“正天,你到早了啊,怎么闲的吗?吴正天见莫世伟下楼来,后面跟着安怡,又露出了笑容,这笑是与老朋友相见的笑,发自心底的自然,和之前应付高晓雯的不同。

安怡见高晓雯和莫成也在客厅,猜出了刚才必然是不太舒坦的氛围,他们这会下来虽迟但也算解了僵局。

吴正天许久没有见过安怡,看着她和莫世伟依然默契十足的样子,倒是放了心,说:“安怡啊,世伟喊我来打牌,其实我是不想来的,但是想到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才过来,哝,还带了这小子。”吴正天说话之际,吴萌正喝着一罐苏打水,跟着荣妈从厨房出来,想必也是听到了声音,发现气氛缓和了,才敢出现。

吴萌有礼貌的和莫世伟与安怡打招呼:“伯父伯母好!”

安怡看着吴萌就笑开了,道:“真的好久没见了,一表人才!平时你都跟然然约在外面玩,今天然然不在家,你倒是来了,也不知道是巧还不巧呢。”

吴萌嘿嘿的笑着应付,他当然知道林梓薇今天约上了莫然在山海之间见面,原本他也想参与,但是被林梓薇拒绝了,林梓薇说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了解莫然,并引导莫然重新认识自己。所以,当吴正天叫他一起去莫家的时候,他便答应了,他想去会一会高晓雯和莫成两母子。吴萌觉得这个莫成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头发有些长,和棱角分明的脸型在一起,也显得有些雅痞既视感,眉眼间倒是和莫世伟有些许神似,只是他不明白那个高晓雯怎么是那样,看起来风尘味十足的样子。

“打牌吧!”莫世伟说着,手一挥,示意大家往靠近花园的棋牌室走,吴正天稍稍一愣,心想:加上安怡问也才三个人,打什么牌?不会是要喊上高晓雯?老莫这做了个什么局?

高晓雯也是愣了愣,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人头,自觉地跟上了队伍,心中忐忑。

莫世伟走在最前头,像情侣那样拉着安怡的手,轻轻握了两下。安怡明白莫世伟的意思,让她放心。

事实上,自从高晓雯住进家里来以后,安怡就尽量回避着,虽然高晓雯多次估计想找机会说话,但都被安怡完美的躲过了,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荣妈的帮忙。而这次,他们四个要坐在一张桌子上打麻将。麻将这个项目安怡其实不太会,她实际上非常讨厌赌博,但今天,莫世伟特地这样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

吴萌看着这场景,觉得神秘而怪异,这四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而此时他心里更想知道的是,林梓薇和莫然谈的如何了。

“嗡嗡”随着办公桌内置传输机的工作声音响起,莫然紧张的望过去,一张DNA比对报告从一条发光的缝隙里飘出来,平稳的躺在白色的桌面上。光熄灭,莫然缓缓的站起身,却迟迟没有动作。林梓薇看了看她,说道:“你自己送来的检验比对的,现在不敢看了?”

“不是,”莫然有点迟疑的说:“我只是,觉得莫成其实和我爸有点神似的,如果他真的是我弟弟,那高晓雯就是第三者,那我爸爸...我不希望伤害妈妈。”

林梓薇听了以后站起身摊了摊手,说:“随便你看不看都行,结果也许没那么重要。只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你别忘记你母亲的态度,她应该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现在唯一不清楚情况的只有你而已。所以,你实际上不用考虑其他人,你需要考虑的只是你如何面对他们,面对这件事情,面对你自己的新身份。”

“新身份?”莫然突然转身看向林梓薇,眼神凌厉,道:“林梓薇,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结果,你是在这儿看我笑话是吗?”

林梓薇则莞尔一笑,道:“我为什么要看你的笑话,我是来帮你的。”

莫然看着林梓薇这张美丽冷漠却又虚假热情的脸,简直要抓狂,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冲着林梓薇喊道:“帮我?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我从来都不认识你,是吴萌带我来认识你的,你为什么要帮我?是吴萌让你这么做的吗?可我一点都没有觉得你们在帮我,你们也知道很多事情对不对?”莫然越说声音越大,竟然失控流泪,她觉得很无助,她不敢去看那张报告,也觉得很孤独,她的父母,好友,都有事情瞒着自己,而这事情正是与自己息息相关。莫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到一个迷局,所有的谜团都需要自己一步一步解开。冷静下来以后,她冷眼看着林梓薇,心想,也许这个林梓薇就是解开谜团的线索。莫然深吸一口气,向桌子走去。

“嘟嘟~嘟嘟~”是警报声。

霎那间,林梓薇的办公室灯光由白转红,小助理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林老师,那个那个人,那个人,(鱼)....”小助理话没说完,林梓薇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小助理跟在后面,莫然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只听见林梓薇丢下一句话:“你自便!”

林梓薇离开办公室以后,很快,室内灯光恢复到正常颜色。林梓薇没有回来,莫然也不想多停留,拿起桌上的报告单塞进包里,也离开了办公室。

要想离开林梓薇的办公室,需要走过那条来时的水母走廊,虽然工作人员说这些水母是研究用的,但莫然还是觉得像海洋公园的水母馆。两条蓝色的灯带顺着走廊的踢脚线向远处延伸,而水母箱的灯都没有亮,这条原本色彩斑斓如海底世界的水母走廊此刻更像是一条静谧而诡异的海底隧道。莫然小心翼翼的快步走,水母箱的玻璃反射出莫然的模样——挽起的发髻半耷拉在脖颈处,两缕不停话的额发挂在两鬓,随着步伐飘荡,像极了水母的触手,水蓝色的雪纺衬衫随气流波动,让原本就纤瘦的肩膀显得更加单薄。

莫然在经过一个水母箱后停住脚步,她好像感觉刚刚有什么地方发光似的亮了一下。莫然四周找寻,没有灯光水母箱里黑漆漆的,透明的水母像个影子,当莫然定睛看向周围,发现这幽蓝的环境中到处都是自己的身影,这着实有些瘆得慌。

忽然,莫然看到对面的自己的影子亮了一下,她迅速转身,原来真的是刚刚经过的那个水母箱里,一只飘带似的透明生物发出了蓝紫色的光,莫然看愣了神,她怎么觉得这个东西在跟她交流,但是她不知道这东西想表达什么。水母都会发光吗?莫然不知道,她又不是生物学家,赶紧离开这里才是王道。

走廊并不长,莫然却觉得走了好久,走廊尽头的门是关着的,莫然站在门前,回想着当时进入时的样子,那时候,小助理也没有做什么动作,而门上也没有人脸识别的镜头,莫然四周看了一圈,纯白的门连个缝隙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才好。管不了那么多,莫然对着门大喊:“林梓薇,开门让我出去!”伴随着喊声,莫然身后的走廊忽然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莫然感觉有点害怕,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席卷而来,这简直就像个梦境。电话,莫然想起可以打电话呀,打给谁吴萌,对,此刻打给吴萌。莫然慌乱的拿出手机,拨通吴萌的号码。电话里,没有声音。“我去,居然没有信号!”就在莫然快要绝望的时候,一道蓝色的光从门中间出现,门开了。莫然逃也似的跑出去,她记得从电梯到走廊的方向,左转,电梯,电梯门开着。莫然想也不想冲进电梯,按了一楼。

电梯很快,门打开,莫然一头撞上一个人。一个男人。

“嗨,你没事吧?”莫然散乱着头发,抬头竟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

莫然迅速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没事没事。”随即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盯着男子问道:“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吗?”

“当然,你找不到车子了吗?”男子觉得一定是停车场太大了。

“不,我没有车,我走出去!”莫然急忙摇手,接着用两只手指做出走路的动作,她想,是不是语言不通?但男子的发音十分准确,也不像不懂听不懂的样子。

男子“哦”了一声,问道:“这里不是一楼,这里是地下,你必须要到地面才行。”可是莫然实在不想再走进这个电梯,她害怕进了电梯又上楼了,于是赶紧说了道了声谢,就跑远了。男子看着莫然跑远背影,若有所思的走进电梯,按下了2楼。

莫然在停车场四处寻找出口标识,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的莫然一个趔趄,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手机上显示“吴萌”。莫然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接通了电话,接着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