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默遇险天花井

天花井巷,名字听着敞亮,却是一条被时光遗忘的褶皱,深藏在九江老城区最逼仄的腹地。两侧是挤得喘不过气的青砖老屋,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更陈旧的黄泥。巷子窄得仅容两人侧身而过,头顶是蛛网般交错的晾衣竿,挂着褪色的衣物,滴滴答答落下隔夜的雨水。脚下的青石板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凹陷,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丛湿漉漉的青苔,踩上去又湿又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陈年油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阴湿土腥气。午后的阳光吝啬地挤进巷口,在陈默脚下投下短短一截扭曲的光斑,便再无力深入。巷子深处,光线迅速被幽暗吞噬,只剩下两边高墙投下的、令人窒息的阴影。陈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腰间那个用绒布包裹的古铜罗盘隔着布料,不断传来一阵阵微弱却急促的震动,指针在盘面上疯狂地左右摇摆,如同一个受惊的指南针。他左手紧紧攥着几张皱巴巴的复印纸,上面是从档案馆尘封角落翻出来的、关于天花井的零碎记载和几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右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鼓囊囊的帆布工具包上——里面塞满了他的“宝贝”:瑞昌剪纸的半成品、一小块修水贡砚的边角料、磨好的朱砂墨、一叠黄裱纸,还有几张他临摹的、据说是从锁江楼塔基拓下来的残破符文。“滋啦……滋啦……哗啦……”一阵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异响,如同生锈的铁链在深水中被缓慢拖动,又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粘稠的淤泥里艰难地爬行,断断续续地从前方的幽暗深处传来,钻进陈默的耳朵。就是这里了!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罗盘的震动更加剧烈,指针几乎要跳出盘面!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浓重的阴湿土腥味直冲鼻腔,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巷子尽头,豁然是一个小小的、几乎被垃圾和杂物堆满的死角。角落里,一口古井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大伤疤,沉默地镶嵌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井口用巨大的、布满深褐色水锈的青石条垒砌成八角形,石条表面坑坑洼洼,刻满了模糊不清的、被岁月和苔藓侵蚀得难以辨认的符文。井沿高出地面尺许,上面同样覆盖着一层滑腻腻的深绿色苔藓。一根粗大笨重、早已腐朽不堪的木质辘轳歪斜地架在井口上方,断裂的绳索如同死蛇般垂落。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仿佛直通地心。那股浓得化不开的阴湿土腥气和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水底淤泥腐败气息的味道,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口黑洞里散发出来,形成一片肉眼可见的、带着寒意的薄薄白雾。“滋啦……哗啦……”那诡异的拖拽声,正是从这深不可测的井底传来!陈默强忍着心头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老式手电筒,拧亮。一道昏黄的光柱刺入井口,却如同泥牛入海,仅仅照亮了井壁上方不足一米的范围。井壁是湿漉漉的、布满深褐色水锈和滑腻苔藓的青砖,向下延伸,迅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光柱边缘,能看到几缕如同黑色长发般飘荡的深绿色水草,缠绕在井壁的砖缝里。“咕噜噜……”井底深处,传来一串沉闷的气泡破裂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吸。陈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放下手电筒,从工具包里翻出那张他视若珍宝的、用上好宣纸精心拓印的星子金星砚砚铭拓片。拓片巴掌大小,上面清晰地呈现着砚台背面那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和几个古朴遒劲的篆字铭文——“镇邪安宅,文光永驻”。他小心翼翼地将拓片展开,平铺在冰冷滑腻的井沿石条上,用一块光滑的鹅卵石压住一角。然后,他拿出修水贡砚边角料,倒入一点随身携带的矿泉水,飞快地研磨起朱砂墨。鲜红如血的朱砂墨汁在砚台上化开,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矿物气息。做完这一切,陈默定了定神,再次拿起手电筒,将光柱对准井口深处,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屏住呼吸,侧耳仔细倾听那井底传来的异响,试图分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他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到了工具包里那叠黄裱纸和一把小巧锋利的剪纸刀。就在这时——呼——!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水腥恶臭的阴风,毫无征兆地、猛地从深不见底的井口倒卷而出!风力之强,瞬间吹灭了陈默手中的手电筒!也将井沿上压着拓片的鹅卵石吹得滚落一旁!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不好!”陈默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就想后退!然而,已经晚了!就在手电熄灭、黑暗降临的同一刹那!一只冰冷、滑腻、完全由浑浊污水构成的巨大手掌,带着令人窒息的恶臭和刺骨的寒意,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从漆黑的井口里探了出来!这只手掌足有脸盆大小,五指张开,指尖滴淌着粘稠腥臭的黑水,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一把就抓住了陈默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按在井沿上的左手手腕!“呃啊!”陈默只觉得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铁钳夹住,又像是瞬间被投入了万年冰窟!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冰冷、粘稠和强烈怨毒的恐怖感觉,顺着被抓的手腕瞬间传遍全身!他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向前一拽!上半身完全不受控制地向那深不见底的井口扑去!脚下湿滑的青苔让他瞬间失去了平衡!完了!陈默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那井中怪物要把他拖下去!冰冷的井水气息扑面而来,死亡近在咫尺!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嗤——!一道刺目的、纯粹由温润金光构成的屏障,毫无征兆地在陈默身前凭空出现!金光屏障的核心,赫然是井沿上那张被阴风吹得微微卷起的金星砚铭文拓片!拓片上那“镇邪安宅,文光永驻”八个篆字,此刻如同活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在疯狂地闪烁着灼热的金光!尤其是“镇邪”二字,金光几乎凝成实质,如同两柄燃烧的金色利剑!那由污水构成的巨大手掌,在接触到这层金光屏障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碰到了冰雪!滋啦——!!!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刺耳声响骤然爆发!那只巨大的污水手掌剧烈地扭曲、沸腾、冒出滚滚浓烈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烟!构成手掌的浑浊污水在金光的灼烧下迅速蒸发、瓦解!“嗷——!!!”井底深处,传来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充满了痛苦和怨毒的尖啸!那声音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震得陈默耳膜刺痛,头晕目眩!抓住陈默手腕的力量骤然一松!那只被金光灼烧得残缺不全的污水手掌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缩回了漆黑的井口!陈默失去支撑,身体向后踉跄摔倒,重重地跌坐在冰冷湿滑的青石板上,尾椎骨传来一阵剧痛。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后急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惊魂未定地看向井口。那张金星砚拓片依旧静静地躺在井沿上,只是表面流转的金光已经黯淡了许多,八个篆字也恢复了平静,但拓片本身的纸张边缘,却呈现出一种被火焰燎烤过的焦黄痕迹!刚才正是这张不起眼的拓片,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一命!然而,危机并未解除!井底那怨毒的尖啸声还在回荡,仿佛被彻底激怒了!紧接着,井口那层薄薄的白雾骤然变得浓郁、粘稠起来!无数缕湿冷、滑腻、如同女人长发般的深绿色水草,带着浓烈的怨念气息,如同无数条毒蛇,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地向跌倒在地的陈默缠绕过来!更恐怖的是,在那翻涌的水草之中,一张由浑浊污水凝聚而成的、极度扭曲肿胀的女人面孔若隐若现!那面孔没有眼睛,只有两个不断淌出黑水的窟窿,嘴巴大张着,露出参差不齐的黑色獠牙,无声地发出最恶毒的诅咒!一股比刚才强烈十倍不止的、充满了溺亡者绝望与怨恨的精神冲击,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陈默的脑海!陈默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眼前发黑,无数溺亡者挣扎、窒息的恐怖幻象疯狂涌现!冰冷刺骨的绝望感瞬间将他淹没,四肢百骸如同灌满了铅水,连动一下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带着死亡气息的水草毒蛇般缠绕上来!“操!”求生的本能和骨子里的倔强在绝境中爆发!陈默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一丝!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右手闪电般探入工具包,不是去拿剪纸刀,而是摸到了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的金属小筒——那是他自制的、用艾草和雄黄粉混合压缩成的防水火折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拇指猛地擦燃火石!嗤啦!一点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亮起!陈默将火折子奋力向前一甩,目标不是水草,而是那张由污水凝聚的、扭曲肿胀的怨灵面孔!火星撞入那张怨毒面孔的瞬间——轰!如同点燃了汽油桶!艾草和雄黄的阳性气息,加上火焰本身的光明力量,对这等水底阴邪怨灵简直是致命的克星!那张扭曲的污水面孔瞬间剧烈地沸腾、膨胀、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构成面孔的污秽水流在金红色的火焰中疯狂蒸发!缠绕向陈默的水草也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发出“嗤嗤”的灼烧声!井底再次传来一声更加凄厉、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尖啸,但这一次,啸声中明显带上了一丝恐惧!借着这短暂的喘息之机,陈默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行,一直退到巷子稍亮一点的拐角处,才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和溅到的井水湿透。他惊魂未定地看着幽暗巷子深处那口如同巨兽之口的古井。翻涌的水草和怨灵面孔已经消失,井口只剩下稀薄的白雾和死一般的寂静。但那张金星砚拓片,已经彻底化为了一小撮黑色的纸灰,散落在湿漉漉的井沿上。腰间的古铜罗盘,指针依旧在疯狂摇摆,但震动的幅度小了一些。陈默颤抖着抬起左手手腕。手腕上,赫然留下了五道深紫色的、如同被冰水浸泡过久的淤青指痕!指痕边缘的皮肤冰冷麻木,隐隐散发着和井底怨灵同源的阴寒邪气!他靠在墙上,心脏依旧狂跳。目光扫过那口死寂的古井,又看向手腕上刺目的淤青,最后落在腰间疯狂摇摆的罗盘上。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这口井,这怨灵,还有老爷庙水域、锁江楼塔的异动……它们之间,是否都被同一个看不见的黑手所操控?那个蚀渊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唤醒这口古井里的怨灵,又是为了什么?巷口吹来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却吹不散陈默心头的冰冷。他挣扎着站起来,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口仿佛连接着幽冥的古井,转身,踉跄着向巷口的光明走去。每一步,都踩在湿滑的青苔上,也踩在愈发清晰的、名为蚀渊的恐怖阴影之上。在无人注意的井沿青苔下,半片断裂的、刻着古老水纹的玉璜,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