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场意外引发的升迁契机

第3章一场意外引发的升迁契机

老吴的咳嗽声混着腐叶下的沙沙响,在月光里像根细针,扎得裴林缚后颈发紧。

他反手按住老吴欲往前探的胳膊,指腹触到老拐棍上的裂痕——这根拐棍他替老吴修过三次,每次用的都是后山最结实的青竹。

“吴伯,退半步。”他声音压得低,眼睛却盯着墙根那堆腐叶。

方才还只是缓缓蠕动的腐叶突然剧烈翻动,几缕青灰色瘴气从中钻出来,像活物似的往两人脚边缠。

老吴的拐棍“当啷”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却被裴林缚拽得踉跄:“别碰地面!”

话音未落,药园深处传来“扑通”一声。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月光刚好掠过断墙豁口,照见靠在枯梅树下的身影——是小柱子。

那孩子才十二岁,今日清晨被派来清扫药园时,还举着块烤红薯冲裴林缚笑,说等歇晌要分他半块。

此刻他歪在树根旁,额发沾着冷汗,脖颈处爬满紫斑,像条被踩烂的茄子。

“小柱子!”老吴挣开裴林缚的手就要冲过去,却被一阵风呛得猛咳。

裴林缚吸了吸鼻子,那股腐烂树叶混铁锈的怪味里,多了丝甜腥——是血。

他突然想起前日替丹堂老周抄丹方,在《百草杂记》里见过的描述:“幽冥瘴,阴毒之气聚于腐土,触之则肌肤生紫斑,三息闭气,九息攻心。”

“吴伯!”他扯开自己的外衫蒙住口鼻,从怀里摸出个绣着艾草纹的布囊——这是他用三个月杂役月钱换的避毒香囊,原是防着替人打扫丹炉时吸了毒气。“拿着这个,去喊人封了药园入口,别让其他人进来!”

老吴攥着香囊的手直抖:“你......”

“我学过点医理!”裴林缚扯了扯蒙脸的外衫,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您照我说的做,小柱子还有救!”

他猫着腰冲进瘴气里,腐叶下突然窜出几条青鳞蛇,嘶嘶吐信擦过他裤脚。

裴林缚咬着牙避开,终于摸到小柱子的脚——那双脚还穿着他昨日帮补的粗布鞋,鞋底沾着新鲜的泥。

他单手托住少年后颈,另一只手去探鼻息:气若游丝,心口却还有点热乎。

“撑住。”他把小柱子扛上肩,瘴气像无形的手掐着喉咙,每走一步都像在滚水锅里捞东西。

快到药园入口时,他听见张婶的尖叫:“我的小祖宗!”接着是杂役房其他杂役慌乱的脚步声——老吴到底没耽误,把人都拦在外面了。

“让开!”裴林缚把小柱子平放在青石板上,从怀里摸出个陶瓶。

这是他用废弃药渣熬的紫苏汤,原本是给总喊肚子疼的张婶家娃备的,此刻却顺着小柱子的嘴角灌进去。

紫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少年突然呛咳着翻了个身,吐出口黑血。

“活了!活了!”

张婶抹着眼泪去扶小柱子,其他杂役围过来要道谢,却被裴林缚抬手拦住:“都离远点!瘴气没散净!”他转身看向老吴,“吴伯,找几块木板把药园围起来,再派两个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老吴还攥着那只避毒香囊,此刻像捧着块玉:“好,我这就去......”

“裴兄弟!”

急促的脚步声从杂役房方向传来。

林德跑得额角冒汗,腰间的外门执事青玉牌撞在青石上叮当响。

他蹲下身搭了搭小柱子的脉,抬头时眼里闪过惊讶:“这是幽冥瘴?你怎会知道用紫苏汤解毒?”

裴林缚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混着瘴气在下巴上凝成浑浊的水珠:“前日替丹堂老周抄丹方,见《百草杂记》里提过,幽冥瘴属阴毒,紫苏辛温能散。”他没说的是,那本《百草杂记》是他趁老周打盹时,在丹堂角落翻了半宿才找到的。

林德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好个'趁老周打盹'。”他从袖中摸出本泛黄的书册,封皮上“丹经摘要”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下月十五的执事候补考核,我举荐你参加。”

裴林缚的手指触到书册时,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跪在宗门外,被杂役头目用竹板抽得皮开肉绽;想起在柴房里借着月光抄《三字经》,墨水冻成小冰珠;想起林婉儿昨日拽着他衣袖学识字时,发梢沾着的晨露。

原来所谓转机,从来不是天上掉的馅饼,是他在泥里埋下的种子,终于发了芽。

“谢林执事。”他垂眸行礼,声音稳得像块压舱石。

林德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外门执事要管杂役、理账册,更要懂点丹道——你比那些只知练气的小子明白,修真二字,从来不是只靠拳头。”

夜更深了,裴林缚抱着《丹经摘要》往杂役房走。

路过首峰偏厅时,突然听见里面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裴林缚?”是赵延庆的声音,阴恻恻的像块浸了水的抹布,“去查查,这小子最近跟林德走得近不近,从前在杂役房......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窗纸,遮住了月光。

裴林缚脚步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他知道,真正的路,这才刚开始。

赵延庆捏着茶盏碎片的手指节泛白,烛火在他眼底晃出两簇阴绿的光。

“查清楚了?”他盯着跪在青砖地上的灰衣弟子,对方后颈沾着首峰晨露,声音发颤:“回执事,裴林缚十岁入宗,杂役房登记册上写着是'无亲无故的乞儿'。平日只在药园、柴房当差,与其他杂役往来......倒比寻常人更规矩些。”

“规矩?”赵延庆突然笑出声,茶盏碎片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这世道最可怕的就是太规矩的人——他能在幽冥瘴里救小柱子,能让林德破例举荐,偏生查不出半分破绽。”他俯身扯起灰衣弟子衣领,“去,再查他抄过的丹方,替人写过的状纸,甚至......”他顿了顿,“替张婶家娃熬的紫苏汤,药材从哪来的?”

灰衣弟子连滚带爬退出门时,正撞上来送茶的小丫鬟。

青瓷茶盘“哐当”落地,赵延庆望着满地碎瓷,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跪在首峰偏厅,被老执事用戒尺敲着额头骂“野种”。

后来他杀了那执事,把戒尺劈了当柴烧——原来有些种子,在泥里埋得越久,发出来的芽越扎人。

“赵执事?”

窗外传来杂役房方向的喧闹。

赵延庆掀开窗纸一角,正看见裴林缚蹲在井边,给张婶家的小毛头擦脸。

那孩子昨日被瘴气吓着了,此刻攥着裴林缚的衣角,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几个杂役围在旁边,张婶往裴林缚怀里塞了个油纸包,他推拒两下,到底接了,转身时袖中滑出半本《丹经摘要》。

赵延庆的指甲掐进窗框里。

他突然想起自己当年为学丹道,半夜溜进丹堂偷书,被守夜弟子打断两根肋骨。

而这小子,林德竟主动把压箱底的丹经塞给他——凭什么?

“去,把裴林缚叫到首峰来。”他松开窗框,指节上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像朵开败的红梅,“就说我要亲自考考他的丹道。”

井边的喧闹声突然静了。

裴林缚捏着油纸包的手紧了紧。

张婶的声音还在耳边响:“那赵延庆最是记仇,前日林执事夸你两句,他就摔了三个茶盏......”他望着首峰飞翘的檐角,月光在琉璃瓦上碎成银粉,想起方才在杂役房后巷,老吴塞给他的小布包——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炊饼,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赵延庆的人查了你七日,没查出东西。”

“裴兄弟?”小毛头拽了拽他的衣袖,“你手好凉。”

裴林缚低头笑了笑,把油纸包塞进小毛头怀里:“拿着,去给你娘看。”他转身往首峰走时,听见身后传来张婶的低语:“这孩子,心里得装多少事啊......”

首峰偏厅的门虚掩着,烛火在门缝里忽明忽暗。

裴林缚推开门时,正看见赵延庆把玩着块墨玉扳指——那是首峰执事的信物,他昨日还听杂役说,赵延庆为这扳指和二峰执事打了场架。

“《丹经摘要》看到第几页了?”赵延庆没抬头,指节敲着案上的《百草杂记》,“昨日小柱子中的幽冥瘴,用紫苏汤是对,但你可知,若再晚半刻,得用赤焰草心引毒?”

裴林缚垂眸:“草民愚钝,只记得丹方里写'阴毒遇辛温则散'。”

“愚钝?”赵延庆猛地抬起头,墨玉扳指在他掌心泛着冷光,“你替老周抄了三个月丹方,能把《百草杂记》倒背如流;你用废弃药渣熬汤,治好了五个杂役的寒症;你连林婉儿学识字,都知道先教她认'毒'和'解'两个字——这叫愚钝?”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破风箱,“我赵延庆最恨别人藏着掖着,可你这样的......”他把墨玉扳指推到裴林缚面前,“跟我,首峰执事的位置,将来分你半座药园。”

裴林缚的手指触到扳指的凉,想起林德昨日拍他肩膀时的温度。

他弯腰拾起扳指,却在递回时指尖微颤:“草民不敢。”

赵延庆的笑僵在脸上。

他盯着裴林缚眼底的平静,突然抓起案上的《百草杂记》摔在地上:“滚!”门“砰”地撞上时,他听见裴林缚捡书的动静,还有那句压得极低的“谢执事指点”。

月光漫过首峰石阶时,裴林缚蹲在墙根,借着月光翻《百草杂记》。

书里夹着张纸条,是老吴的字迹:“赵延庆的人今日去了柴房,翻你抄的账册。”他摸了摸怀里的小布包——里面是他这三年替杂役们写的状纸、算的账,还有老周打盹时他偷偷记的丹方笔记。

这些东西,他早用桐油浸过,藏在药园枯梅树的树洞里。

“裴大哥!”

林婉儿的声音从杂役房方向传来,发梢沾着夜露,跑得胸口起伏:“我哥今日去了丹堂,跟柳长老说了好久的话,我听见'外门大考'......要提前到下月初三!”她喘着气,从袖中摸出块桂花糕,“我哥说你最近辛苦,让我给你带的。”

裴林缚接过桂花糕,甜香混着林婉儿发间的艾草味,像根软针戳在他心口。

他想起林婉儿刚入杂役房时,被大孩子抢了饭,是他把自己的炊饼分了一半;想起她学识字时总把“丹”写成“舟”,急得掉眼泪;想起昨日她替他补外衫,针脚歪歪扭扭,却把破洞遮得严严实实。

“下月初三?”他捏着桂花糕的手紧了紧,“林执事可还说了什么?”

“他说......”林婉儿咬着唇,“说'该清的人,得提前清'。”

夜风卷起几片枯叶,掠过药园的断墙。

裴林缚望着那堆被木板围起的腐叶,突然想起小柱子中毒时,瘴气里窜动的青鳞蛇——它们总在最阴毒的地方蛰伏,等猎物靠近时才猛地咬上来。

他摸了摸怀里的《丹经摘要》,转身对林婉儿笑:“明日替我给张婶家送两斤米,就说......就说小毛头的脸该养得圆些。”

林婉儿走后,裴林缚沿着药园围墙慢慢走。

木板缝隙里漏出腐叶的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腥甜。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墙根的腐叶——那些叶子竟在他掌心缓缓蠕动,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地底下往上钻。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了。

裴林缚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泥。

他望着首峰方向隐约的灯火,又看了看杂役房里星星点点的油灯,嘴角慢慢勾起来。

这场棋局,终于轮到他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