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庙杀机

三日后的黎明还未醒透,张小满蹲在土屋炕沿上,用麻绳将断刃绑在小臂内侧。

窗纸外的天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泛着青灰。

他摸了摸胸口,怀表隔着两层粗布贴着皮肤,凉得刺骨——那半块“满“字金属片就藏在表盖夹层里,昨夜他数过七次,确认还在。

“哥你别去!“李二狗子突然从被窝里翻起来,光脚踩在结霜的地上,“昨儿后半夜我听见老鸹叫了七七四十九声,准没好事!“十二岁的少年声音还带着奶膘未褪的尖细,眼眶却红得像刚哭过。

张小满停下绑绳的手。

李二狗子是他逃荒路上捡的“跟屁虫“,从沈阳到荒村这半年,两人分着吃半块饼,挤在草堆里取暖,早比亲兄弟还亲。

他伸手揉了揉对方乱蓬蓬的头发:“狗子,我爹不是普通木匠。“他想起昨夜黑狼昏迷前说的话,“我得知道他到底是为啥死的。“

土屋门帘一掀,老孙头佝偻着背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

老人的棉鞋沾着霜,每走一步都“吱呀“响:“这是止血草,嚼碎了敷伤口管用。“他把布包塞进张小满怀里,又摸出根拇指粗的麻绳,“这绳浸过桐油,结实。“

张小满接过布包,指尖触到老孙头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猎刀磨出来的。

老人没再说什么,只是用浑浊的眼睛盯着他,像在看某种烧得正旺的火。

“我天黑前准回来。“张小满把布包塞进裤腰,又拍了拍狗子的肩膀,“帮我看着灶里的红薯,别让老黄狗偷了。“

李二狗子吸了吸鼻子,从枕头底下摸出块黑黢黢的东西:“给,我藏了半块高粱饼。“饼面沾着草屑,边缘硬得能硌掉牙,却是两人三天前最后半块干粮。

张小满喉头一紧,把饼塞进怀里。

他转身跨出门槛时,听见狗子在身后抽噎,老孙头轻轻叹了口气。

北岭的雪比荒村深。

张小满踩着没膝的积雪往上爬,每一步都像在和地较劲。

寒风卷着松针扫过脸,他想起爹教他认方向时说的话:“松针朝东,雪化得慢的是北坡。“那时候爹的手还暖,掌心有刨花的香气。

古庙在山腰处若隐若现,青瓦顶覆着雪,像块冻硬的豆腐。

张小满在离庙二十步的地方停住——庙门半开着,门缝里漏出的风带着股铁锈味。

他蹲下来,用树枝拨了拨门前的雪,新鲜的脚印叠在旧雪上,鞋印纹路是交叉的十字,和黑狼那天留下的一样。

他摸了摸怀里的断刃,刀把磨得发亮——这是从鬼子尸体上捡的,刃口缺了个豁,倒比新刀称手。

推开庙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尘土扑面而来。

正殿中央的香案积着半指厚的灰,可香案前的蒲团却压出了新鲜的褶皱,像有人刚跪过。

张小满贴着墙根往里挪,目光扫过供桌上的泥塑——关公的脸被烟火熏得发黑,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只剩半截木柄。

“吱呀——“

头顶传来梁木的呻吟。

张小满猛地抬头,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横梁上几个黑影——是人的腿!

他本能地翻滚,供桌在身后“哗啦“一声倒了,断刃已经握在手里。

“小兔崽子倒机灵!“头顶响起粗哑的骂声,三个人影扑下来。

为首的穿黑棉袄,腰间别着驳壳枪,刀疤从左眼扯到下巴,“老子等你三天了!“

张小满退到侧殿门口,鞋跟磕到块凸起的砖。

他余光瞥见地上有几处砖缝泛着新土——老孙头教过,踩这种砖会触发陷阱。

他故意往左边一歪,右脚重重踩在凸起的砖上。

“咔!“

地底传来弹簧崩开的脆响,一把带倒刺的短刀从砖下窜出,正扎中扑过来的刀疤男小腿。

那人惨叫着摔倒,血立刻浸透了裤管。

“小杂种!“另一个瘦子举着木棍砸过来。

张小满侧身躲过,断刃划开对方手腕——这是他跟老孙头学的“挑筋“手法。

瘦子痛得松手,木棍“当啷“掉在地上。

混乱中,张小满瞥见供桌上挂着的钟杵。

那是根碗口粗的圆木,用麻绳吊在房梁上。

他反手割断麻绳,钟杵“轰“地砸下来,震得地面直晃。

两个敌人被砸中肩膀,闷哼着倒在香灰里。

“跑!“张小满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他撞开侧殿门,雪光刺得睁不开眼。

可刚迈出两步,就被人从后颈卡住了脖子——是个高个子,至少比他高出两个头,掌心有股劣质烟草味。

“张德顺的儿子?“高个子把他提起来,像拎只小鸡,“就这?“

张小满的脸涨得通红,左手却悄悄摸向裤腰——那里还缠着老孙头给的麻绳。

他猛一甩头,用额头撞对方下巴,趁其吃痛松手的瞬间,麻绳“刷“地套住对方手腕。

他借力翻身,双脚狠踹对方胸口。

高个子踉跄着后退,撞在庙墙上,撞得泥塑关公“轰“地倒了半边。

张小满撒腿就跑,雪灌进鞋里像冰碴子。

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追来,却不敢回头——直到跑下北岭,看见荒村的炊烟在雪地里飘,才敢扶着老槐树大喘气。

“狗日的......“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这才发现手背划了道口子,血正顺着断刃往下滴。

老孙头在村口等他。老人没问伤,只说:“进屋。“

土屋里,李二狗子举着油灯,照见张小满棉袄上的血点。“你受伤了?!“他扑过来要解扣子,被张小满拦住。

“不是我的血。“张小满把断刃放在炕桌上,刀刃上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他想起高个子倒下时的眼神,像被踩断腿的野狗,“他们......是冲我来的。“

老孙头用铜烟杆敲了敲炕沿:“黑狼那封信,是引你去送命的。“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拆开是张发黄的照片,“三十年前,我爹跟着铁血盟在这庙杀过三个关东军特务。

后来庙就荒了——可今儿的脚印,和当年鬼子穿的胶鞋印子一个模子。“

张小满的手突然抖起来。

他想起黑狼昏迷前说的“铁血盟“,想起爹深夜出门时身上的松香——那是庙里的香灰味?

“你爹手里的情报,能要关东军司令的命。“老孙头压低声音,“他们怕你爹的东西落在咱们人手里,所以要灭口。“

土屋里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张小满盯着断刃上的血,突然想起日军刺刀捅进爹胸口时的声音,“噗“地像扎进冻透的萝卜。

原来他不是第一次见血,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他手里有刀,刀上有敌人的血。

“我能杀人了。“他轻声说,声音发涩,像块硌在喉咙里的冰。

李二狗子突然哭出声,扑进他怀里。

张小满机械地拍着对方后背,目光落在炕头的怀表上——那是爹留给他的,表盖边缘有点变形,是被鬼子枪托砸的。

夜深了,狗子和衣睡在炕角,老孙头的鼾声像拉风箱。

张小满摸出怀表,凑着灶膛里的余火。

他轻轻撬开表盖夹层,金属片在火光下泛着冷光——这次他看清了,徽记不是普通的花纹,是只展翅的鹰,鹰爪下刻着一行小字:“昭和六年·关东军特情组“。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金属片边缘割破了掌心。

血珠滴在“满“字上,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