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元二十一年仲春，崇云寺内李花盛开，如云似雪。
上岵阳山礼佛赏花的人络绎不绝，叶榕和荼欣隐身于大雄宝殿西侧的李树上，看那些文人雅士在小李林里观花品茗，畅谈言欢。其中有位相貌周正的书生望着佛殿的檐角，忽然说起了三色雀鸟的故事。
“传闻这崇云寺建成不久，岵阳山里有只三色雀鸟便日日飞来寺院墙头，听寺内的僧人诵佛念经。建寺住持见它佛缘深厚，为其做了皈依，据说这只雀鸟后转世为人，又回到崇云寺为僧，潜心修行。”
话音刚落，几位年轻男子自廊下而来，个个衣着富贵浮华。
“士安兄，嵩州城人人皆知你痴迷各种神鬼精怪与奇闻异事，可你说山中雀鸟转世为人？”为首之人用纨扇轻佻地指了指山门后的雅榕，“我却说那棵百年古榕，今夜子时会化身为一位貌美女子，来敲你的房门呢。”
跟在身后的人纷纷大笑起来，方士安被揶揄得涨红了脸，这些人是嵩州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碍于他们的身份，在场没人敢贸然站出来帮方士安。
叶榕玩着指间的白色花瓣，一旁的荼欣见她看着下面不说话，开口问她，“小树精，他这么说你不生气？”
“有什么可气的，他夸我貌美呢。”
叶榕扭头朝蹲坐于树桠的白兔子笑笑，荼欣瞧着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毛茸茸的白耳朵动了动，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小李林的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方才揶揄方士安的男子直径走到石桌前，端起茶盏轻嗅，“一场极好的白花盛景配这等粗茶，也是可惜了。”
“姚景荣，你别太过分。”方士安忍不住了，说他可以，但这茶是他妹妹多次上山才找到的野茶。为了这点野茶，他妹妹方白秋差点被困在岵阳山的后山里，若非遇上那位好心的小仙子，白秋还不一定能毫发无伤出山。
“我过分？”姚景荣随手放下茶盏，笑睨方士安，“也对，毕竟以你的身份，素日也接触不到什么好茶。”
“你！”方士安还想上前与他理论，却被身边的好友拉住了。
姚景荣扫视一圈众人，暗含挑衅的目光最后落在方士安身上，“花赏够了，我们走。”
待姚景荣离开，余下的人也没了继续赏花的兴致，叶榕看着方士安带上自己的东西走出小李林，随后起身飞跃至古榕上，隐入枝叶间。
当日后晌，姚景荣一行人下山，叶榕偷溜出寺，尾随其后。
距离山脚还有一刻钟的路程，叶榕叫来一群小麻雀，当众对准姚景荣几人头上掉鸟粪。姚景荣意外被糊住了眼睛，险些滚下山道，叶榕无意伤人，迅即施法拽住了他。
远远望见那群纨绔子弟狼狈离开岵阳山，叶榕浅浅一笑，转身返回崇云寺。
岵阳山位于嵩州城北郊，地势连绵起伏，山影深浅交错。东面山腰处的崇云寺依山而建，以山门为起点的南北中轴线上，往后依次为大雄宝殿、法堂、藏经阁，轴线两侧则是僧侣们修行生活的区域。
寺院的西墙外落了一地春色，叶榕抬头看看院墙，昨夜她听闻今日未时有贵客到访，这会清和住持应该在法堂招待贵客，清和住持平日不许她私自外出，若她偷跑出寺被抓住，最轻也是要被打回树中关上几天。不过寺中每日的事务繁多，住持无法时刻去关注一个小树精，便嘱咐身为浮图塔镇塔灵的荼欣多看着点她，也不知荼欣此时在做什么。
叶榕站墙下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见到荼欣，她壮着胆子提气跃起，攀上墙头小心探出脑袋。
庭院里只有几个还未离开的香客，见有人看向院墙这边，叶榕也不躲闪，若是不主动现身，普通凡人是看不到她和荼欣的，也听不到他们说话。叶榕趴墙头上四处寻看，并未发现那只胖兔子，她蓄力跳上李树，又借力飞跃至前面的古榕，被藏在繁茂枝叶间的荼欣逮了个正着。
“小树精，又偷溜出去了？”
身后的荼欣冷不丁出声，叶榕被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看向白兔子，短暂惊愕过后迅速稳住心神，换上讨好的笑容，“兔子，我就出去了一小会，真的就一小会。”不是她不想否认，只是如今被捉了现形，坦白从宽或许还有机会替自己求个情。
“一小会？你在墙外等我都不止一小会吧。”小树精的话能信就怪了，这三百年荼欣陪着她从一株雅榕幼苗成长为清雅的蔽天绿树，如同陪着自家孩子长大，又怎会不了解她的那些小把戏。
眼见荼欣毫不留情地拆穿自己，叶榕也不觉得尴尬，她放软了语气，试着给荼欣戴高帽，“就这一回，兔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不会告诉住持的对不对？”
“怎么，你怕受罚？”荼欣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
“我自然是不想受罚对吧。”叶榕凑去过，可怜巴巴地瞅着荼欣，“过几日方白秋还要给我送吃食的，若我被住持封禁在树里去不成，这不是食言吗？都说修行之人不可妄语，你也不想看我犯戒是不是？”
不过是怕受罚而已，居然还扯上妄语犯戒了，荼欣有点不想理她，但有些事又不得不问，“你说的方白秋，就是你在后山救的那个人？你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了？”
“当然不是，你和住持都叮嘱过我不要说的，我编造了一个农女的身份，方白秋会去后山约好的地方，我出去拿了便回来，很快的。”
叶榕笑着眨眨眼，暗示得很明显，荼欣装作没看见，“你如何确定那方白秋就一定没猜到你的身份？”
“这还需要猜吗？我可是榕树精，山下的凡人大多将我们视为妖物，方白秋若猜到我的身份，怕是早早上崇云寺请住持收我了吧，又怎会给我送吃食。”
叶榕说得十分肯定，荼欣盯着她许久，什么都没说直接跳下树蹦走了。
“笨兔子，你要去哪儿？”
一个没注意，叶榕又给自己惹麻烦了，不远处的荼欣听到她嘴里的名字，立马停下回头警告，“小树精，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笨兔子！”
“我错了，我错了。”叶榕连声道歉，乖乖认怂。
荼欣在青石台阶下望着叶榕灵动的杏眼，心里那口气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它强压下想踹人的后腿，冲着叶榕凶巴巴龇牙，头也不回地蹦向寺院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