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雨墨香(中)

雨,还在下。像一曲没有尽头的悲歌,在迷城上空反复吟哦。秦记酒馆内,灯火依旧。苏墨白面前那杯名为“忘川”的酒,依旧未动。他的手,还紧紧抓着那半展的画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稍一松懈,画中的鬼魅便会破纸而出。

老秦的目光,从那幅诡异的画卷上移开,落回苏墨白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苏先生,你方才说,这画是家传之物,祖上有训,轻易不可展阅。”老秦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刻刀,试图剖开苏墨白混乱的思绪,“那么,苏家第一位得到此画的先人,是谁?他又是如何得到这幅画的?”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中了苏墨白某个敏感的神经。他浑身一颤,眼神中的疯狂略微退却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埋的痛苦与……羞耻。

“第一位……”苏墨白的声音艰涩,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是我的……太爷爷,苏问心。”“苏问心。”老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其中隐藏的含义。“他曾是……晚清的一位宫廷画师。”苏墨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愿提及的屈辱,“专为……后宫的娘娘们,绘制消遣的仕女图。”“宫廷画师,能接触到的,皆是珍品。”老秦淡淡道,“这幅画,莫非是宫中旧藏?”

苏墨白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它不是宫中之物。它是……太爷爷从一个……即将被处死的‘妖人’手中,‘得’来的。”“妖人?”“是的。”苏墨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据说那妖人,擅长一种……邪术,能将人的魂魄,封印于画中,使其永世不得超生。他被捕时,身边只有这幅画。太爷爷……当时不知怎的,鬼迷心窍,便用了一些手段,将这幅画私藏了下来。”“私藏了……一幅可能封印着魂魄的邪画?”老秦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太爷爷他……一生痴迷于画技,他认为那妖人的画,虽然邪异,却有着……夺天地造化之功。他想从中参悟出……更高的境界。”苏墨白的声音带着自嘲,“结果,境界没参悟出来,却把苏家的子孙后代,都拖入了这无尽的诅咒之中。”“诅咒,从何时开始?”“从太爷爷得到此画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开始。”苏墨白眼中充满了血丝,“那夜,太爷爷独自在书房展阅此画,突然听到画中传来女子的哭泣声。他以为是幻听,并未在意。可第二日,他便发现,画上……多了一个人影。”“多了一个……撑着红纸伞的女子。”

老秦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半展的画卷。画卷上,确实有一个撑着红伞的女子背影,身姿窈窕,立于小桥之上。那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刺眼,像一滴凝固的鲜血。“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画上的人就会‘动’。”苏墨白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有时是表情变化,有时是位置移动,有时……会多出一些细节。而每一次‘动’,都预示着……苏家,或者与苏家有牵连的人,会遭遇不测。”“最近的一次,是什么时候?”老秦问。“三天前。”苏墨白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画上那个……亭子里的书生,他……他原本是低头看书的。三天前,我发现……他抬起了头,像是在……看我。”他说着,手指颤抖地指向画卷中那个模糊的亭中人影。“而昨天……与我家有生意往来的一个掌柜,暴毙了。死状……与二十年前,我父亲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酒馆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也似乎被这诡异的故事所震慑,变得轻微起来。“你父亲……是如何死的?”老秦的声音,像一柄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最关键的部位。苏墨白闭上了眼睛,脸上肌肉抽搐,仿佛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他是被……墨汁……活活呛死的。”苏墨白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死的时候,口鼻之中,全是……新鲜的墨汁,就像……就像刚从砚台里倒出来的一样。而他的书房,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门窗紧锁。”“法医说……是窒息。但他们无法解释,那些墨汁,是从何而来的。”

老秦沉默了。他端起自己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清水,轻轻呷了一口。“苏先生,”他缓缓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这幅画,或许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主动’害人。”“什么意思?”苏墨白猛地睁开眼。“画,是载体。墨,是媒介。”老秦的目光深邃,像能洞穿一切迷雾,“如果那‘妖人’的邪术是真的,他将魂魄封印于画中。那么,这些魂魄,必然带着生前的……执念。”“执念?”“是的。”老秦点头,“强烈的爱,强烈的恨,强烈的怨……这些执念,不会轻易消散。它们会依附于这幅画,寻找机会……影响现实。”“而你们苏家,作为此画的持有者,便成了这些执念……最直接的目标。”“每一次画中异动,或许并非画本身在作祟,而是画中的某个‘魂’,其执念强烈到了极点,通过某种方式……与现实世界产生了‘共鸣’,从而引发了悲剧。”

苏墨白听得目瞪口呆,这些话,超出了他以往所有的认知。“那……那个撑红伞的女子……那个亭中的书生……他们……他们都是被封印的魂?”“很有可能。”老秦道,“而他们的‘动’,或许是在向你……传递某种信息。只是你被恐惧蒙蔽了双眼,只看到了表面的诡异,却忽略了……他们真正想表达的东西。”“表达?”苏墨白喃喃道,“他们能表达什么?除了……索命?”

“比如,”老秦的目光再次投向画卷,“那个撑伞的女子,为何她的伞,会越来越红?红色,可以代表喜庆,也可以代表……鲜血与警示。”“那个亭中的书生,他为何会从低头看书,变成抬头看你?他看的……真的是你吗?还是……透过你,在看别的什么?”老秦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苏墨白的心上。他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一直以来,他都将这幅画视为邪恶的根源,视为家族诅咒的化身,却从未想过,这画中,可能也囚禁着……渴望解脱的灵魂。

“我……我该怎么做?”苏墨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一丝微弱希望的颤抖。“解铃还须系铃人。”老秦缓缓道,“首先,你要弄清楚,这画中,究竟封印了哪些人的魂魄。他们生前,有怎样的故事,又有怎样的执念。”“其次,你要找到……当年那个‘妖人’。他既然能将魂魄封入画中,或许……也知道如何将他们解放出来。”“可是……那个妖人,早已被处死了!”苏墨白绝望道。“人会死,但他的技艺,他的传承,未必会断绝。”老秦的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光,“或者,他留下了什么……线索。”他指了指那幅画:“这幅画,本身就是最大的线索。它的风格,它的笔触,它所描绘的场景……都可能隐藏着秘密。”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很高,很瘦,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比窗外雨水更浓重的……寒气。他径直走到吧台前,目光,落在了苏墨白腿上的那幅画上。“这幅《幽篁夜宴图》,果然在你这里。”男人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冰冷而生硬。苏墨白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警惕:“你……你是谁?!”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缓缓道:“把它交给我。或许,你能活得久一些。”

夜雨依旧,墨痕诡局,又添新的变数。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与这幅诡异的古画,又有什么关联?苏墨白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