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终章 风雨故人来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风,却似乎更急了。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撞开了秦记酒馆那扇虚掩的木门。“砰!”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也惊破了酒馆内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黑衣人被老秦一招制住,眼神中的惊骇尚未褪尽,又添了一份被搅扰的戾气。他正要发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所吸引,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门口。苏墨白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画轴险些再次脱手。他以为,是更可怕的东西来了。只有老秦,依旧平静。他只是松开了钳制黑衣人手腕的手,微微侧身,望向门口。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仿佛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门口,立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她没有打伞,任凭那冰冷的雨水浸湿她肩头的黛色云锦披肩。她的身形,在摇曳的灯火与门外泼墨般的夜色勾勒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癯与孤傲。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着一支样式古朴的碧玉簪,簪头垂下细密的银链流苏,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叮铃”声。那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力量。至少,苏墨白那颗狂跳的心,似乎略微平缓了一些。

女人的脸,很白,不是苏墨白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玉石般的温润与……冷冽。她的眼睛,很亮,像寒夜里的星子,又像深潭下的古泉,能洞悉一切,也能冰封一切。她的目光,在酒馆内飞快地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了苏墨白手中的那幅《幽篁夜宴图》上。然后,她又看了一眼黑衣人,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看一件……不怎么干净的东西。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老秦脸上。“秦老板,”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却如珠落玉盘,异常悦耳,“多年不见,你这酒馆,还是这么……‘热闹’。”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又像是老友间的熟稔。

“楚老板大驾光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老秦微微欠身,脸上那丝笑意更深了些,“只是风雨交加,楚老板怎会深夜到此?莫非,也是来寻一杯‘忘川’的?”“忘川?”被称为“楚老板”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秦老板的忘川,怕是渡不了我这等俗人。我来,是为了一件……麻烦事。”她说着,莲步轻移,走进了酒馆。随着她的走近,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而是一种……极为清淡,却又极为独特的……墨香。与苏墨白画上散发出的那种邪异墨气不同,这股墨香,清雅,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禅意。

黑衣人,在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整个身体都僵住了。他帽檐下的目光,第一次露出了除了狠戾与狂热之外的情绪——那是……忌惮,深深的忌惮,甚至还有一丝……狼狈。“楚……楚馆主……”他那如顽石摩擦般的声音,竟也有些干涩。“哦?”楚姓女子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原来是你,‘墨影’。怎么,不在你的‘墨巢’里待着,跑到秦老板这里来……欺负小辈?”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黑衣人的心上。

“墨影”——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黑衣人某根敏感的神经。他周身的寒气,竟在楚姓女子的注视下,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此事……与‘观墨楼’无关。”墨影低声道,语气中,已没了方才的嚣张。“《幽篁夜宴图》现世,怎会与我观墨楼无关?”楚馆主冷哼一声,“苏问心当年从何处得此画,你比我更清楚。此画牵扯的因果,早已不是苏家一家之事。你今日若强行取走,只会让事情……更加糜烂。”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苏墨白手中的画卷,眼神复杂。“苏公子,”她对苏墨白道,语气缓和了些许,“这幅画,可否容我一观?”

苏墨白此刻已是六神无主,他看看老秦,又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楚馆主,再看看那个明显气焰被打压下去的黑衣人“墨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老秦适时开口:“苏先生,楚馆主是‘观墨楼’的主人。论及对古画墨宝,尤其是……一些‘特殊’墨宝的了解,这迷城之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他这话,既是介绍,也是一种暗示。苏墨白闻言,心中一动。“特殊”墨宝?难道……这位楚馆主,知道这画的来历,甚至……知道破解诅咒的方法?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将那半展的画轴,递向了楚馆主。

楚馆主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拈住了画轴的一端。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对待的不是一幅令人恐惧的邪画,而是一件稀世珍宝。画卷在她手中,缓缓展开。那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依旧存在,但当楚馆主指尖的清雅墨香与之交织时,竟似乎……被压制了几分。画上那红得刺眼的伞,颜色似乎也黯淡了一丝。楚馆主的目光,在画卷上仔细流转,从远山近水,到亭台楼阁,再到那几个诡异的人影。她的眉头,越蹙越紧。

“果然……”她良久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那叹息中,有惋惜,有凝重,更有……一丝难言的悲悯。“它比百年前,更‘活’了。那些执念,也更深了。”她抬起头,看向苏墨白:“苏公子,此画……你不能再留了。”苏墨白心中一紧:“楚馆主的意思是……”“墨影想要它,并非全无道理。”楚馆主淡淡道,“只是,他的方法太粗暴,目的……也未必单纯。”她又看了一眼墨影,眼神冰冷:“墨影,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这幅画,暂时由我观墨楼代为保管。你若有异议,可以去观墨楼找我。但若再私下对苏公子不利……”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警告,却比任何狠话都更具分量。

墨影在楚馆主的目光逼视下,身体微微紧绷,帽檐下的阴影显得更加浓重。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墨白几乎以为他要再次发难。最终,他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好。”然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老秦,又看了一眼楚馆主手中的画卷,身形一转,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门外的风雨之中,消失不见。来也突兀,去也无痕。

酒馆内,随着墨影的离去,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消散了。苏墨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几乎要瘫倒在地。“多……多谢楚馆主,多谢秦老板……”他声音沙哑地道谢。“举手之劳。”老秦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楚馆主则将那幅《幽篁夜宴图》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用一条随身携带的素色锦带系好。“苏公子,”她看向苏墨白,神色郑重,“这幅画的因果,非同小可。你苏家世代受其困扰,根源在于……未能真正理解它,也未能真正‘供养’它。”“供养?”苏墨白不解。“执念不散,魂魄不宁。画中墨灵,既是诅咒,也是……一种求索。”楚馆主缓缓道,“今夜,你先随我回观墨楼。关于这幅画的来龙去脉,以及你苏家的宿命,我会慢慢讲与你听。”她的目光深邃:“或许,解开这百年墨痕诡局的钥匙,就藏在你苏家的……过往之中。”

秦记酒馆的灯火,在愈发深沉的雨夜中,依旧亮着。但故事的舞台,似乎已经从这里,转向了那个神秘的……“观墨楼”。苏墨白的命运,因一幅古画而波折,如今,又因一位神秘的女馆主,而走向了未知的方向。那《幽篁夜宴图》中,究竟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观墨楼,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