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左袖空荡荡的,披头散发。
他踉跄着走到祠堂前,道袍上全是干涸的血渍,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
玄老冲上去扶他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铜钱呢?”
我慌忙扯出脖子上的红绳。
那枚裂开的铜钱沾了井水后,边缘已经泛起诡异的青绿色。
“当啷”一声,爹从怀里掏出另半枚铜钱。
两片残破的青铜在空中相撞,突然迸发出刺目的青光。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响起千万人的哭嚎,像是从地底最深处传来的。
“跳井!”爹突然把我往井口推,“现在!”
我半个身子探出井沿时,余光瞥见玄老在跟爹争执:“孟青山你疯了?!没有往生咒护体,他下去就是送死!”
“来不及了……”爹的声音在发抖,“阴差已经到村口了。”
井水突然沸腾起来,一股腥风卷着我的腰往下拽。
最后的画面是阿灰扑上来咬住我的衣角,却被玄老一记手刀劈在后颈。
我跌进了一片漆黑的水里。
这水比冰还冷,却黏得像油。
铜钱在胸前发烫,两片残片自动拼合,裂缝处渗出暗金色的液体,在水里凝成一条发光的细线,指向深处。
我跟着细线游了不知多久,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井底竟有一座倒悬的祠堂,梁柱上缠满铁链,每根链子都拴着一具骸骨。那些骸骨的手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像是在指路。
细线的尽头是一口棺材。
乌木棺盖上刻满符咒,最中央嵌着个碗状的凹槽,正好能放下我手中的铜钱。
我颤抖着把铜钱按进去,棺盖突然炸开,里面蜷缩着一具女尸。
她穿着红嫁衣,腹部被剖开,双手却紧紧护着怀里的东西——
是个陶瓮,和我之前在玄老那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娘……”
女尸突然睁眼。
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里都是浑浊的白色。
她咧开嘴,露出漆黑的牙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我这才发现她的舌头被割掉了,断口处钉着三根桃木钉。
陶瓮突然震动起来,盖子自行掀开,里面涌出大团黑发缠住我的手脚。
女尸的指甲暴长,直插我的胸口——
“砰!”
铜钱突然炸开,青光化作利刃斩断黑发。
女尸发出凄厉的尖啸,井水疯狂翻涌,倒悬的祠堂开始崩塌。我抓住陶瓮想逃,却发现瓮底刻着一行小字:
“癸亥年七月初七,孟氏双生子降世,兄镇于井,弟养于阳……”
是娘的笔迹!
“醒醒!”
有人拍我的脸。
睁开眼时,阿灰正在舔我手上的伤口。
我躺在祠堂的地上,浑身湿透,怀里抱着那个陶瓮。
铜钱已经完整如初,只是表面多了几道血丝般的纹路。
爹靠坐在神龛旁,脸色灰败:
“看见你娘了?”
我点头,喉咙发紧。
“她说什么了?”
“她……没有舌头。”
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
玄老掀开他的道袍,我倒吸一口冷气——
爹的胸口布满青黑色的血管,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条细小的蛇。
“阴蛊反噬。”玄老往他心口贴了张紫符,“最多撑三天。”
爹却抓住我的手:
“青萝山往西三十里……有座义庄……”他每说一个字,嘴角就涌出更多血,“棺材底下……咳咳……你娘的……”
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阿灰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冲着夜空低吼。
玄老脸色骤变,一脚踢翻香案:“从后山走!快!”
我们撞开后门时,月光下站着三个黑影。
他们戴着高高的黑帽,手持锁链,脚不沾地。
最前面的那个举起哭丧棒,棒头的白绫无风自动,在空中拼出个“缉”字。
“阴司缉魂使……”玄老把我往后推,“往生碗给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爹突然暴起。
他独臂掐诀,口中念咒,祠堂里的七盏油灯同时飞出来,在空中组成北斗七星阵。
青光笼罩下,三个黑影发出非人的嘶吼,皮肤像蜡一样融化。
“走啊!”爹回头冲我吼,他的左眼已经变成血窟窿,“去义庄!”
阿灰叼着我的裤脚往后山拽。
跑出百米后,我回头看了一眼——
祠堂已经被黑雾吞没,隐约能看见爹的身影在雾中燃烧,像个人形火把。
义庄藏在乱葬岗深处,屋顶塌了半边。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月光正好照在堂中的棺材上。
那是口血棺。
暗红色的漆面剥落大半,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我掀开棺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七具婴儿骸骨,每具心口都钉着桃木钉。
最底下压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孟婆手札》。
“原来在这里……”
玄老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发现他道袍破烂,手里拎着个滴血的布袋。
阿灰挡在我身前低吼,背上的毛根根竖起。
“您怎么……”
“阴差只抓姓孟的。”玄老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多亏你爹拖住他们。”
他伸手要拿《孟婆手札》,阿灰突然扑上去。
布袋被撕破的瞬间,三枚眼珠滚出来——是那三个阴差的眼睛!
“畜生!”玄老一掌劈在阿灰背上,狼妖惨叫着撞上棺材。
我扑过去护住阿灰时,摸到它后颈处有个凸起的硬块,像是……
一枚铜钱。
跟以前我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我脑袋像是炸了似得,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玄老没有再抢我娘遗留的那本书,而是一把夺过我怀里的陶瓮,将里面的骨灰撒向血棺。
“终于齐了。孟青山啊孟青山,你藏了二十年,还不是要给我做嫁衣?”
棺底的符咒遇骨灰竟开始发光,七具婴儿骸骨自动拼合成人形。
玄老割破手腕,把血滴在骸骨上:“以孟氏血,唤往生魂……”
孟氏血?
“玄老,你也姓孟?”
我的脸色越发苍白。
玄老没有说话,只是冲我阴恻恻的笑了笑。
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爹在拼命前重新递给我的那枚铜钱,陡然在我的胸口变得灼热起来,《孟婆手札》也在无风自动,书页间飘出缕缕青烟。
在烟雾缭绕中,我看见了娘——
真正的娘。
她穿着粗布衣裳,怀里抱着两个婴儿,正在往其中一具棺木上刻字。
突然,玄老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年轻时的爹!
“师妹,把碗交出来吧。”玄老的剑架在娘脖子上,“阴司答应给我们兄弟长生……”
幻象戛然而止。
现实中的玄老七窍流血,那具骸骨正掐着他的脖子。
更恐怖的是,骸骨的模样正在变化——
时而像婴儿,时而像少女,最后定格成我娘投井前的脸。
“不……不该这样……”玄老挣扎着去抓陶瓮,“孟青山明明说……”
骸骨的手穿胸而过。
玄老倒下的瞬间,我看清他后颈处有个铜钱大小的胎记——
和爹的一模一样。
阿灰突然哀嚎起来。
它脖颈处的铜钱自动脱落,与我手中的合为一体,竟然变成了一个碗。
碗在地上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随后缓缓飘到了空中。
我在光芒中,结合前面看见的画面,终于了解到了一些真相:
二十年前,玄老和爹是孪生兄弟。
他们骗我娘偷往生碗,却在最后关头被娘识破。
娘带着碗落入井中前,将先分娩的孩子魂魄,封入一只幼狼的体内,另外一个孩子还没来及分娩,就被一个人推下了井。
那个人就是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