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玄阴录》在山里跑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我瘫倒在一棵老槐树下,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这本古籍比我想象中要沉得多,泛黄的纸页上沾着些黑褐色的污渍,摸上去黏腻腻的,像是干涸的血。
翻开第一页,我的呼吸顿时凝滞了。
“癸亥年七月半,孟氏子小寒降世,母亡七日而产,是为阴生子。”
这行字下面画着我的生辰八字,旁边还批着几个朱砂小字:
“命格至阴,易招百祟”。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书页边缘密密麻麻记满了日期——
从我一岁到十六岁,每个月都有几天被特别圈出来,旁边标注着“子时喂血”,“亥时镇魂”之类的字眼。
这是我爹的笔迹。
“啪嗒”。
一滴冷汗落在纸页上,那些字迹突然开始蠕动。
我惊恐地看着墨迹重新排列,组成了新的内容:
“若见此文,吾已遭不测。铜钱不可离身,速往青萝山寻玄老。切记,途中勿近水源……”
后面的字被血污盖住了。
我颤抖着摸向脖子,那半枚铜钱正在发烫,边缘的裂缝里渗出丝丝黑雾。
雾气飘到书页上,竟慢慢勾勒出一幅地图——
蜿蜒的山路尽头标着个骷髅头,旁边写着“青萝山“三个字。
“轰隆——!”
远处传来雷声。
我抬头望去,村子方向升起一团诡异的红雾,隐约能听见哭喊声。
不知道我爹现在……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跑。
山路越来越窄,树影渐渐遮天蔽日。
快到正午时,我听见了水声。
那是一条山涧,清澈见底。
我蹲下来想洗把脸,水面却突然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惨白的皮肤,湿漉漉的长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小寒……”
我踉跄着后退,却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件大红嫁衣,整整齐齐叠放在石头上,金线绣的鸳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件嫁衣我太熟悉了。
昨晚我爹埋的红布里也露出一角,今早李翠儿穿着它站在井沿上相同的衣料。
“哗啦”
水花溅起的声音让我猛地回头。
嫁衣不见了,水面漂着一缕黑发,正缓缓往下沉去。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啊!”
我拼命挣扎,铜钱突然迸发出一道金光。
水里传来一声尖啸,抓住我的力量瞬间消失。
我瘫坐在岸边,发现右手腕上多了五道青黑色的指印。
《玄阴录》从怀里掉出来,翻到了新的一页。
上面画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那件红嫁衣,脚踝上拴着铁链。图旁边写着:“吴氏秀娥,癸亥年七月半投井,腹中有孕七月余……”
这是我娘。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书上说她是“投井“,可今早我分明看见……
看见她被推下去的。
那些破碎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色渐暗时,我终于找到了个破庙栖身。
庙里供着尊斑驳的土地公,香案积了厚厚一层灰。
我把铜钱放在神像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土地公公,求您保佑我爹平安……”
“咔嚓”
神像突然裂开一道缝。
我惊恐地看着那张泥塑的脸慢慢剥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
那是个人头!
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颅骨,空洞的眼窝正直勾勾“盯“着我。
“呼——”
阴风骤起,庙门“砰”地关上。铜钱剧烈震动起来,裂缝里涌出的黑雾在空中凝成个人形。
看轮廓像是个女人,她伸出雾气组成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冰凉。
“娘……?”我嗓子发紧。
黑雾突然散开,铜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借着月光,我看见钱孔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指向东北方。
后半夜我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双冰冷的手在摸我的额头。
耳边时远时近地飘着句话:“儿啊……别去青萝山……”
第二天我是被鸟叫声惊醒的。
晨光透过破窗照进来,铜钱好端端地挂在我脖子上,地上的血线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
最奇怪的是,我怀里抱着个包袱,里面包着几个馒头和一件粗布衣裳——
绝不是我的东西。
包袱皮上沾着水渍,闻起来有股井水的腥气。
我穿上那件衣裳继续赶路,发现袖口绣着个小小的“吴”字。
走出一里地后,我在溪边洗脸时才发现,这件衣服的布料和那件红嫁衣一模一样,只是褪了色。
“啪。”
一滴水落在后颈。我抬头看天,晴空万里。
可脖子上确实湿了一块,还带着淡淡的……
血腥味?
正午时分,我终于看见了青萝山的轮廓。
那山形像个仰卧的女人,最高处两块突出的巨石就像支起的膝盖。山脚下有个小村庄,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树林间。
村口的石碑上刻着“青萝村”三个字,已经风化得差不多了。我刚踏进村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所有门窗同时打开一条缝,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外乡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转身看见个驼背老头,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
他的左眼浑浊发白,右眼却亮得吓人。
“我、我来找玄老。”我结结巴巴地说。
老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玄老啊……”他伸手指向村尾,“顺着红绸子走,别回头。”
我道过谢刚要离开,老头又补了句:“天黑前到不了的话,就永远别去了。”
村尾果然有条小路,两旁树上系着褪色的红绸,在风中轻轻飘荡。
越往前走,绸子的颜色越鲜艳,到最后简直像浸了血一样。
小路尽头是座孤零零的宅院,门楣上挂着盏白灯笼。我正要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时辰到了!”
“再等等……”
“等什么?那东西已经进村了!”
“吱呀——”
门自己开了。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一个穿道袍的干瘦老头,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还有个……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那少年看见我,露出诡异的笑容:“你终于来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铜钱烫得像块火炭,《玄阴录》在我怀里疯狂震动。少年向前一步,月光下我看清了——
他没有影子。
“我是玄老。”干瘦老头挡在我和少年之间,“这是你双生兄弟的残魂,我们等了你十六年。”
老太太突然哭起来:“秀娥的孩子啊……”
少年歪着头打量我,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胸口。
一阵剧痛袭来,我低头看见他的手指已经插进我的皮肉,却没有血流出来。
“果然,”他轻声说,“娘把‘那个’藏在你这里了。”
玄老猛地拉开他,往我手里塞了张黄符:“吃下去!快!”
我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是那件红嫁衣——
它凭空出现在门口,袖管微微摆动,像是有人穿着它站在那里。
少年大笑起来:“晚了!井娘娘来接她儿子了!”
铜钱突然炸裂,无数黑雾喷涌而出。
在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见的是玄老惊恐的脸,和他手中剧烈摇晃的引魂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