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井中红妆

我抱着《玄阴录》在山里跑了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我瘫倒在一棵老槐树下,膝盖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这本古籍比我想象中要沉得多,泛黄的纸页上沾着些黑褐色的污渍,摸上去黏腻腻的,像是干涸的血。

翻开第一页,我的呼吸顿时凝滞了。

“癸亥年七月半,孟氏子小寒降世,母亡七日而产,是为阴生子。”

这行字下面画着我的生辰八字,旁边还批着几个朱砂小字:

“命格至阴,易招百祟”。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书页边缘密密麻麻记满了日期——

从我一岁到十六岁,每个月都有几天被特别圈出来,旁边标注着“子时喂血”,“亥时镇魂”之类的字眼。

这是我爹的笔迹。

“啪嗒”。

一滴冷汗落在纸页上,那些字迹突然开始蠕动。

我惊恐地看着墨迹重新排列,组成了新的内容:

“若见此文,吾已遭不测。铜钱不可离身,速往青萝山寻玄老。切记,途中勿近水源……”

后面的字被血污盖住了。

我颤抖着摸向脖子,那半枚铜钱正在发烫,边缘的裂缝里渗出丝丝黑雾。

雾气飘到书页上,竟慢慢勾勒出一幅地图——

蜿蜒的山路尽头标着个骷髅头,旁边写着“青萝山“三个字。

“轰隆——!”

远处传来雷声。

我抬头望去,村子方向升起一团诡异的红雾,隐约能听见哭喊声。

不知道我爹现在……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强迫自己继续往前跑。

山路越来越窄,树影渐渐遮天蔽日。

快到正午时,我听见了水声。

那是一条山涧,清澈见底。

我蹲下来想洗把脸,水面却突然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惨白的皮肤,湿漉漉的长发,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小寒……”

我踉跄着后退,却踩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是件大红嫁衣,整整齐齐叠放在石头上,金线绣的鸳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件嫁衣我太熟悉了。

昨晚我爹埋的红布里也露出一角,今早李翠儿穿着它站在井沿上相同的衣料。

“哗啦”

水花溅起的声音让我猛地回头。

嫁衣不见了,水面漂着一缕黑发,正缓缓往下沉去。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水,就被一股大力拽住!

“啊!”

我拼命挣扎,铜钱突然迸发出一道金光。

水里传来一声尖啸,抓住我的力量瞬间消失。

我瘫坐在岸边,发现右手腕上多了五道青黑色的指印。

《玄阴录》从怀里掉出来,翻到了新的一页。

上面画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那件红嫁衣,脚踝上拴着铁链。图旁边写着:“吴氏秀娥,癸亥年七月半投井,腹中有孕七月余……”

这是我娘。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书上说她是“投井“,可今早我分明看见……

看见她被推下去的。

那些破碎的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色渐暗时,我终于找到了个破庙栖身。

庙里供着尊斑驳的土地公,香案积了厚厚一层灰。

我把铜钱放在神像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土地公公,求您保佑我爹平安……”

“咔嚓”

神像突然裂开一道缝。

我惊恐地看着那张泥塑的脸慢慢剥落,露出里面黑乎乎的……

那是个人头!

干枯的皮肤紧贴着颅骨,空洞的眼窝正直勾勾“盯“着我。

“呼——”

阴风骤起,庙门“砰”地关上。铜钱剧烈震动起来,裂缝里涌出的黑雾在空中凝成个人形。

看轮廓像是个女人,她伸出雾气组成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

冰凉。

“娘……?”我嗓子发紧。

黑雾突然散开,铜钱“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借着月光,我看见钱孔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画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指向东北方。

后半夜我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总觉得有双冰冷的手在摸我的额头。

耳边时远时近地飘着句话:“儿啊……别去青萝山……”

第二天我是被鸟叫声惊醒的。

晨光透过破窗照进来,铜钱好端端地挂在我脖子上,地上的血线已经干了,变成深褐色。

最奇怪的是,我怀里抱着个包袱,里面包着几个馒头和一件粗布衣裳——

绝不是我的东西。

包袱皮上沾着水渍,闻起来有股井水的腥气。

我穿上那件衣裳继续赶路,发现袖口绣着个小小的“吴”字。

走出一里地后,我在溪边洗脸时才发现,这件衣服的布料和那件红嫁衣一模一样,只是褪了色。

“啪。”

一滴水落在后颈。我抬头看天,晴空万里。

可脖子上确实湿了一块,还带着淡淡的……

血腥味?

正午时分,我终于看见了青萝山的轮廓。

那山形像个仰卧的女人,最高处两块突出的巨石就像支起的膝盖。山脚下有个小村庄,十几户人家散落在树林间。

村口的石碑上刻着“青萝村”三个字,已经风化得差不多了。我刚踏进村子,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所有门窗同时打开一条缝,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外乡人?”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转身看见个驼背老头,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拐杖。

他的左眼浑浊发白,右眼却亮得吓人。

“我、我来找玄老。”我结结巴巴地说。

老头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玄老啊……”他伸手指向村尾,“顺着红绸子走,别回头。”

我道过谢刚要离开,老头又补了句:“天黑前到不了的话,就永远别去了。”

村尾果然有条小路,两旁树上系着褪色的红绸,在风中轻轻飘荡。

越往前走,绸子的颜色越鲜艳,到最后简直像浸了血一样。

小路尽头是座孤零零的宅院,门楣上挂着盏白灯笼。我正要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时辰到了!”

“再等等……”

“等什么?那东西已经进村了!”

“吱呀——”

门自己开了。

院子里站着三个人:一个穿道袍的干瘦老头,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还有个……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那少年看见我,露出诡异的笑容:“你终于来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下。铜钱烫得像块火炭,《玄阴录》在我怀里疯狂震动。少年向前一步,月光下我看清了——

他没有影子。

“我是玄老。”干瘦老头挡在我和少年之间,“这是你双生兄弟的残魂,我们等了你十六年。”

老太太突然哭起来:“秀娥的孩子啊……”

少年歪着头打量我,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胸口。

一阵剧痛袭来,我低头看见他的手指已经插进我的皮肉,却没有血流出来。

“果然,”他轻声说,“娘把‘那个’藏在你这里了。”

玄老猛地拉开他,往我手里塞了张黄符:“吃下去!快!”

我本能地后退,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回头一看,是那件红嫁衣——

它凭空出现在门口,袖管微微摆动,像是有人穿着它站在那里。

少年大笑起来:“晚了!井娘娘来接她儿子了!”

铜钱突然炸裂,无数黑雾喷涌而出。

在失去意识前,我最后看见的是玄老惊恐的脸,和他手中剧烈摇晃的引魂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