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失名之人和沙漠钟匠

我醒来时，躺在一片白沙中央。

头顶没有星灯，只有一座停止运转的铜钟塔静静伫立，它的影子在沙丘上拉得极长，像一只沉默的巨兽。

我试图爬起，发现夜之书就在身旁，封面上浮现出新字：

第四夜：失名之人和沙漠钟匠

我还没翻页，就听见一阵清脆金属声——是齿轮在咬合，像某个沉睡很久的机械正在苏醒。

“你迟到了。”一个男声从钟塔上传来。

我抬头，一个身穿绣金长袍的男子，正坐在悬空的钟盘上。他身边堆满零件与金线，眉心刻着一枚流沙图腾。

“你是谁？”

他跳下钟塔，脚踩沙地时无声无痕。他摇头：“不重要。你才是失名的人。”

“我有名字，”我下意识辩解，“我叫——”

声音在舌尖打结。我试图想起自己的名字，却只想起一个词：“讲述者。”

他咧嘴笑：“在这片沙漠，名字是会蒸发的水，你握得越紧，越快干涸。”

我看着他腰间挂着的六枚怀表，每一枚指针都在不同方向疯狂摆动。

“你是……钟匠？”

他点头，又摇头：“我是替别人修时间的人。你的时间，碎得很彻底。”

我低头，果然发现夜之书上那片被撕裂的章节，正浮现一个倒计时数字：23:59:58。

他凑近我：“在沙漠，每一个失名者都必须讲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才能继续前行。”

“如果讲不出来呢？”

他挥手指向远处，一片白骨沙丘浮现，无数沙雕般的雕像，脸部皆空白。

“他们，讲得太慢。”

我攥紧书，深吸一口气——夜之书仿佛回应我的决心，书页翻动，展开新的章节。

**

“从前，有一个钟匠，他每修好一座钟，就会失去一段记忆。”

开始的时候，他只忘记了客户的名字。

后来，他忘了自己何时学会计时，忘了母亲声音，忘了最初为何热爱钟表。

他想停止，可时间已然上瘾。他无法忍受世界中任何一个不准的钟声。

他开始偷偷替别人“调整时间”——让吵架的夫妻错过相遇一分钟，让逃狱者早走一步，让老母亲死前刚好听见孩子归来。

所有这些“时间偷渡”，都刻在他心脏的发条中。

一天，一位黑袍人来到他面前，送他一个透明钟壳，里面没有齿轮，只有一颗跳动的心。

“这是你的最后一座钟。”黑袍人说，“你修它，就能修回你的记忆。”

钟匠激动地拆开，却发现每修一次，他就听见一声来自内心的尖叫。

那是被偷走记忆的自己，在哭喊、在撕裂。

他不敢继续了。

可钟，却越转越快。

最后，钟匠在日出前，用银针将心脏缝回钟里，对着天空说：

“我宁愿遗忘，也不要成为谎言的钟摆。”

那一刻，时间静止了三秒。

三秒后，世界继续。他消失，只留下一个空壳——

被称为“记忆不全者的守钟人”。

**

故事说完，我感觉空气变冷了。

沙漠钟匠站起身，目光变得复杂：“你讲的，比你以为的更真实。”

我诧异：“什么意思？”

他走近我，指着我锁骨上的墨痕：“这不是普通的印记，这是被遗忘者的编号。”

他捧起我的手，展开，掌心处浮现一串数字——8001。

“你不是讲八千零一个夜的人。”他低声，“你是被遗忘的第八千零一个故事。”

我震惊：“什么意思？”

他从腰间取下一面铜镜，递给我：“你想知道吗？你的‘讲述’之所以如此熟练……是因为你正试图讲述你自己。”

铜镜中，没有我的倒影，只有一片浓墨在涌动，像字正从我眼中流出。

钟匠突然踉跄后退，痛苦捂住耳朵：“太晚了……你讲得太深了……故事开始回流了。”

天边突然响起沉雷。

我回头，发现沙漠的尽头，一座倒行的图书塔正缓缓升起，塔上的书页倒着飞舞，似乎在收回所有被讲述的词句。

钟匠哽咽：“你必须去那塔里，拿回你的名字……否则你将永远成为空页。”

我望着那倒塔，身体开始透明，一行行文字正从我皮肤上剥落，流入沙中。

夜之书剧烈抖动，最后一页浮现提示：

“第五夜：沉梦馆的镜中童子。”

我背起书，朝着那时间倒行的塔，踏入了自己的第五个夜。

远处的钟声开始倒响——

咚。

咚。

咚。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