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佛山,西方极乐

五灯寺依山傍水而建,依的是城西小凉山,傍的是山脚五灯溪。

苍凉暮色里,自下而上长久注视着,山脚是芸芸众生,山腰是染着霞光的郁郁青葱,山顶的琉璃瓦映射着灿漫的曦光。

往日里这个时候山下早已熄灯静声,只有零星几架马车挑着灯笼拿着请柬,载着城中权贵一亲寺中芳泽。

如今却挑起华灯,街道上行人如织,笑语连天,各式的摊贩沿街相连。

有好事者瞧着把守山口的精壮甲士,指指点点。

“寻常寺庙奉的是如来,招的是诚实善信,闻名的是精妙佛法。这五灯寺却是凭着尼姑扬名”这人撇撇嘴,“今个倒是宣讲佛法讲到一帮军汉里了,可怜女师父们不仅嘴累,晚点腿也累了”

开个不大不小的荤笑话,周遭没有多少人应和,只有一个挺着大肚浑身珠光宝气的富商讥笑一声,回应道。

“后生好大胆,今日五灯寺举办千佛会,宴请全城权贵名流,屠县尉也在其中,若让他听着了,你的命有没有不知道,舌头肯定是保不住了”

年轻人燥的面皮通红,只嘴硬道:“一帮子佛娼哪里晓得佛法?”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能让香客颠颠捧着银子往里送的就是好佛法”

富商哼哼两声,带着两个仆役大摇大摆朝山道走去。

年轻人瞪了眼左右瞧他笑话的,而后臊眉耷眼转身便走,结果一转身却险些撞着个眼袋青黑、瘦的跟麻杆似的老先生。

青年刚想借势发作,眼睛却比脑袋先认出来人,悻悻说了句:“小的莽撞,冲撞师爷了”

韩松鹤抬抬手,屏退身旁正要上前踹人的青壮衙役,正要对年轻人说些宽慰的话,余光中一道颀长身影一闪而逝。

这不是...

他连忙大喊:“沈班头,沈岳,站一下”

一听着沈岳二字,先前还在默默看热闹的众人一下子脖子伸出老长,俩眼使尽瞪着,就想瞧瞧这传闻中斩妖猛人是长着几个脑袋几条胳膊。

沈岳站定,有些无奈朝韩松鹤拱拱手。

这下百姓也瞧见了,斩妖猛人没长着三个脑袋六条胳膊,反而俊秀得很。身穿窄袖黑衫,腰扣铜铁兽首,脚踏黑面白底方翘头的官靴。

往那一站,男的没啥感觉,倒是引得一帮女子香波暗送。

被这么打量注视着,沈岳倒是无感,只是感叹韩松鹤人老眼不花,能一眼从人群里找到他。

韩松鹤到了跟前,两人很默契没说什么,而是一齐向进寺的山道走去。

拦道的军士很识趣的没拦人。

进了寺门,几个回转,身后焦灼的视线消散,亭台楼阁流水飞瀑一同涌到眼前,一条蜿蜒的石阶通往山顶。

此时暮色全消,四野唯有月色朗朗。

韩松鹤视线顺着数百级石阶自下而上,隐约看到山顶朦胧灯光里漫舞的美人,依稀听到夜风中回荡的丝竹雅乐。

顿了顿,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青年,问道:

“让老朽猜猜,沈班头怕不会闲逛到此,是来参宴的?”

沈岳五指搭着腰刀,言简意赅。

“是”

韩松鹤点点头,

毕竟是年轻人,好颜色没什么奇怪。

“那让老夫再猜猜,沈班头是打算做一回梁上君子翻墙而入”说完,韩松鹤失笑摇头,“是老夫愚钝了,沈班头擅长的是刀法,而不是步法。若是白猿步大乘,倒是能无声无息进来...”

说话间,他瞧见沈岳挑起眉梢,露出个莫名笑意。

不由得瞪大眼睛,叫了一声“我滴个老天”。

这才几天啊,就算是看也不一定能看完练一遍吧。

韩松鹤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有些遗憾道:“可惜三家都不管连山城,我手里没有举荐名额,不然还能举荐你去并州城里练武”

他脸上布满憧憬,呢喃道:“那有真正的超脱之法,长生不死也不是一场幻梦”

沈岳拿手指轻敲刀首三下作响,对韩松鹤的牢骚不予置评,踏上石阶一路向上,打量着这座号称连山城第一销金窟的五灯寺。

两旁是茂密树木,石阶伸出一条条山道直达树林深处,山道两旁伫立着一个又一个佛陀石像,常年风吹日晒却也没失颜色和形状,应是平日维护的勤。

踩上最后一节石阶,先映入眼帘的一座宽敞庭院,庭院入口处立着座牌坊,牌坊连着上山的石阶,院子里被牌坊遮得严严实实,瞧不清美人纵情歌舞,只能听见小曲在风中回荡。

庭院后方是一座大殿,大殿被庭院遮住许多,只能瞧见牌匾上勾着微光的四个大字——大雄宝殿,以及露出半个头宝相庄严的如来佛。

庭院两侧皆有弧形廊道,内里坐着诸般佛陀罗汉。

韩松鹤追上来,瞧见这一幕冷哼两声,道了句:“要是老夫,先给佛陀遮住眼,再让菩萨背过身”他唰的一甩长袖,转过身去。

沈岳瞄了他一眼,暗道老头有意思。

不愿见奢靡,何苦拜佛门。

似是察觉到他眼中取笑之意,韩松鹤梗着脖子,面皮先是涨红,而后又迅速灰败下来,叹口气,说道。

“还不是妖王宴的事”

他伸出手指遥点山下,

“老夫不打无准备之仗,虽然有了一点把握,却不敢赌上这七万黎民。今日来,是为了请屠县尉发派手下军士修缮城墙,一者练兵,一者可抵御妖魔。”

沈岳颔首了然,屠蛮罡昔日也当过两三号杂牌将军,平过妖匪,镇过边患。退下沙场时带回许多老兵,排兵布阵有些说法,若他真心实意领兵,到时妖魔作乱整城能多活些人。

可……

“钱呢?”

依范成的性子,不像是会掏钱的人。

“今日参宴的除了权不是还有贵吗”

沈岳心道不愧是老狐狸,几日没见衰老许多不说,心眼却没少半个。

谈话间,

两人已绕过牌坊进了席位,眼见诸多宾客皆席地坐在毯子上,身旁皆有女尼相伴。

有的带发修行,有的除去三千烦恼丝,无论如何,容颜一个赛一个昳丽,身段一个比一个妖娆。白绸披纱绕过盈盈细腰,跪坐在地双臀落在足跟,俯身间暗香飘动。

香气?

沈岳突然动了动鼻子,目光掠过场中诸人,落到院中央的七尺佛像上。

佛像镀金漆捧香鼎,鼎上三柱白烟垂直上飘。

他目中迸出冷意,

呵,

哪里是香气,分明是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