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县,地主王家
王贵扶着桌子靠在椅子上,周边的茶已经热了几次,可依旧没有动过。幽暗的灯光映出了他那张面色阴沉的脸,就在这时仆人慢慢走上来,端着空板:“老爷,您,您已经许久,没有吃过饭了,可否安排为您做些晚饭?”
王贵冲他摆摆手,就在他抬眼时,他突然发现了仆人那双颤抖的手和苍白的脸,他立刻已经从桌上站起来。
郝阳从后面慢慢走过来,手持纸扇向王贵鞠躬道:“王老爷多年不见,您近来身体可好?”
王贵仍然用手扶着桌子,他紧皱眉头说道:“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还没有说完就留意到了窗户外的刀光剑影。
王贵缓缓的坐下,他长叹一口气说:“当年你怒斥楚国贵族横行霸道,被削为奴隶,我没有出手救你,你父母也被我赶出家中后饿死,想你也是怀恨在心,我今日只有一个请求,我虽不及那贵族身份高贵,也希望你能给我留些体面,许我自尽,可否?”
郝阳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他俯下身子再次谦卑的说:“小人岂敢如此,小人自幼在老爷家中为奴,少时,蒙老爷提拔成了公子陪读书童这些年一直感恩老爷大德,岂敢相忘,前小人被削为奴,也是小人一时冲动,岂敢怪罪到老爷头上。”
王贵:“那看今日你不是来向我寻仇,那又是为何?”
郝阳:“小人前日早已有所耳闻,公子在巴楚之战中尸骨无存,可据小人所知,公子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是因为楚国贵族排挤地方军队,粮草器械供应不足,且有意借刀杀人,才让政府军队损失惨重,公子也丧命于此,小人斗胆相问,如此之国值得老爷如此尽心吗,此次老爷既出人又出力,可是却落得如此下场莫非老爷心中真就没有弃之之心吗?!”说到激动之处,郝阳猛的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王贵靠着椅背无奈的说:“纵然我……唉,可那又如何呢,军队都贵族和朝廷手里,我纵然家有余财,可和那势力无边的贵族相比,就如同以卵击石,就此情景,除忍之外,还有何路可走呢。”
郝阳:“老爷可知,巴楚之战,不少巴国有志之士,都流落到了楚国境内,倘若老爷愿信,大可以与其合作,共谋大事,以报此仇,不瞒老爷说,郝阳今日特地前来劝说您和白章将军合作共谋大事。”说罢,郝阳将两只手相互叠在一起,一只手紧紧攥着另一只手的袖子。
王贵:“一支溃军奴隶组成的队伍,难道就指望他们去和贵族斗争,最终只不过是浮游撼树罢了。”
郝阳:“老爷此言差矣,当初巴楚之战时,白将军麾下,不过拥兵数千却敢与装备精良之楚军鏖战数日,如此之气概岂能不令人动容,况且如今楚国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此时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是天赐良机,万不可错过呀。”郝阳上前一步跪在王贵的面前,两只手紧紧扶着他的膝盖,埋在他的怀中哭了起来。
这时欧风闯进来,他挥舞着刀剑大声怒斥道:“你这个老匹夫,我等这些已是将死之人都从未惧过,你这个老东西到底在怕什么,又不用你亲自上阵杀敌,若是天下人都如你这般畏手畏脚,那便不起事了,直接伸着头等着那些贵族王八蛋来杀好了,我不如阳弟这好嘴,只问一句,今日你帮还是不帮,你若不帮我便屠你满门,到时我自与弟兄们与那楚军同归于尽。”
王贵缓缓的从桌上起来,长叹一口气,直言道:“如今我还有可选之地吗?”
他随后伸出手,郝阳颤抖着,慢慢的将两只手握在一起。
“来来来!”孙信招呼着刚刚从王家回来的欧风、郝阳等人坐下。
孙信举起了手里的酒碗,对众人说道:“这次我等能够在此喝酒吃肉,全都要仰仗郝阳兄弟冒死和地主谈判换来的粮食,来,让我们庆贺这次的胜利。”
孙信将肉粥递给朱武,朱武不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告诉你,你可小心他通敌。”
说罢,他没有接过孙信的肉粥,而是掏出僵硬的干粮,卖力地嚼了起来。
但朱武来到了煮肉粥的大锅旁,悄悄支走了伙夫,他一个人看着眼前的粥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来,随后他提起手从锅里舀了一点粥送到嘴里面了,几口后又舀了一大勺,喝完之后,他抿抿嘴说:“嗯倒是不错,但是想要让我欣赏,可没那么容易,又不会打仗,我才不喜欢那种人呢。”
说罢,他气哼哼的走了。
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白章摆弄着火堆,让火烧得更旺些,问道:“事情谈成了吗?”
郝阳说:“王老爷已经同意和我们合作,愿意资助我们钱粮,但要我们先除掉凌州的魏和,只有这样他才愿意帮助我们。看来……他依旧对我们不是很信任。”
白章手里的木棍顿了一下,随后继续说道:“不必自责,我等本来就初来乍到,那王贵不信任我们也属难免。你这趟事办得不错,下去休息吧,其余的事情我事后会通知你。这些日子就劳烦你保持和王贵的联系。”
孙信在郝阳走后,靠上来,十分敬佩地说:“听说这郝阳从小便是王贵家中书童,年少时因为其公子酒后失言,大骂楚国贵族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就被定罪入狱。后来又有人诬陷,说是郝阳挑唆,两方为了各自的利益,就把郝阳作为替罪羊。事后郝阳被削为奴隶,受尽折磨,他的父母也因此丧命。没想到这次见面他能够如此以大局为重,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白章说:“不过,他毕竟是奴隶军中的一员,也难免借此机会公报私仇。另派些心腹兵士监视他的行踪……”
孙信的眼睛盯着火堆,随后很坚定地说:“将军,此行不可。我等初到此地,怎能如此怀疑他人?既用他,便要相信他。况且此行已是最好的机会,倘若他真想动手,此时我军早已丧命于此,何必在此忧虑呢?”
白章抬起头,看着孙信坚定的目光,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副将。
郝阳没有和欧风一起畅聊,他默默走到一处僻静地方,小心地坐下。他忽觉身体燥热,解开上衣后露出层层叠叠的伤痕。望着眼前的明月,他颤抖地从袖口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然扎在地上。随后,他再也忍不住,用嘴叼着袖子,泪水夺眶而出。
白章在把火弄得更旺之后,在明亮的火光下白章继续写着这些天他来到这里的所见所闻以及各类军务。
我必须承认,重用郝阳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尽管他目前仍有一些问题,但他确实给这支队伍带来了很大的益处。
之后就要开始准备下一步的计划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写这些。
嗯……他踢翻那些锅子的举动,让我明白他至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感觉他的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哭完的郝阳,一个人漫步在村庄后面的森林中,郝阳站在僻静的角落,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他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仿佛在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某种冲动。
他的眼神游离,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那一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父母被赶出家门时的绝望眼神,耳边回荡着他们被处决时的惨叫声。他记得自己被吊在冰冷的房梁上,皮开肉绽,鲜血滴落在地上,而那些曾经信任的人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的心被仇恨和痛苦撕扯着,但更多的,是对命运的无奈和对未来的迷茫。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用理智去压制那些汹涌的情绪,但最终,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身体颤抖着,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他哭得那么用力,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都释放出来。
在一座大庄园之后的书房内,两个少年正在阳光下一字一句的在先生的指引下朗诵的诗句,两人一个是本府的少爷,一个则是从下层提拔来的书童。
语停之际,先生取出戒尺言道:“昨日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旁边的书童支支吾吾,但并没有说什么,先生见他如此便问道:“阳儿,你今日莫非又是忘带了,还是说你根本写不出来?”
郝阳扑通一声跪下,他言道:“回先生的话,学生才疏学浅,不及公子读书用功,还请先生勿怪,郝阳愿接受惩罚。”
就这样这篇文章很快落入到了王老爷的手中,先生十分欣慰的言道:“没想到这孩儿年仅10岁,眼光就已经如此长远,文章也颇有气魄,真是前途无量啊,另外那郝阳虽然次次完不成自己的课业,但是既是奴才出身,还请老爷能宽恕他。”
王老爷喜上眉梢,他打赏了先生,随后又自顾自言道:“你们不知道啊,大楚这些年搬下政策来,允许我们这些地主拥有私田,你可不知道前些年啊,想挖些私田真是难上加难。”
在少爷的书房内,郝阳十分吃力地模仿着少爷的笔记,撰写着文章。少爷则饶有兴趣地摆弄着刚呈上来的鸣鸟。他见郝阳如此卖力,从口袋中掏出几个钱币扔在郝阳面前,说道:“好奴才,好奴才,你听好了,是我让你在这里读书的,你不能比我好,听到没有。”
郝阳默默地将钱收起来,继续写着。待完成了少爷的文章,他又掏出王府中珍藏的书本,废寝忘食地看了起来。一有时间,他就在桌上用笔写下自己的感悟,写完后又将其擦去。他心中默默坚持着,但这一切恰好被路过的先生看到,他愣在原地。
先生开始在王老爷面前吹嘘郝阳的才华,王贵也召集了这个优秀的青年。看完郝阳的文章后,他十分热情地说:“原来我府中还有这样的大才!这样吧,从今往后,你想写什么文章,想说什么,我一律支持。尤其是这贵族横行无道,你要仗义直言,千万不可有所收敛。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为你料理好。我相信凭借你的才能一定会一鸣惊人。”
郝阳清晰地记得,那天他被少爷叫到书房,少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颤抖着双手,递上自己费尽心思写好的文章,却换来少爷的一阵冷笑。
“你这个奴才,还想在我面前逞能?”少爷一把将文章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记住,你永远只是个奴才!”
郝阳跪在地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他不敢哭出声。他知道自己已经触碰了少爷的底线,而少爷的愤怒,往往意味着灾难。
郝阳在毒辣的烈日之下,跪整整好几个时辰,没有人敢过来劝他,来往的人们都不敢看他,直到他晕倒才被先生背回了他的小屋子。
三个月后,王贵的公子在酒楼中酒后失言,大骂楚国贵族横行无道。很快就传到了当地贵族的手中,他们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叫郝阳的人。
再加上地主和贵族在地方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王贵的公子有屡次在酒楼中酒后大骂楚国贵族横行无道,于是王贵为了平息两者之间的愤怒,也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就将郝阳供了出去。
“郝阳,你这个奴才,竟敢挑唆我家公子,真是罪不可恕!”王贵的脸上满是愤怒,但郝阳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狡黠。
郝阳被押到了公堂,面对贵族的审问,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而王贵,那个他曾经视为再生父母的人,却在背后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在私下与贵族会晤的席上,王贵十分义愤填膺道:“请各位大人放心,府中出现这样的叛逆,我王贵绝不轻饶人,我立即就交给你们,我身为大楚的魂,死为大楚的鬼,一生忠心于各位老爷,又怎么会鼓动那贼子那么做呢?!”
众贵族也都拍手叫好,其中一个最有权势的贵族言道:“王老爷有这样的忠心,真是可贵啊,我听闻贵子还没有官职,这可不太好,您是大楚的忠臣,这样吧,从明日起他接到军中去效力,我等为他联名举报举定能有一番作为,更好地为大楚效力。”
两人起身握手,就这样“交易”就在此刻完成了。
“爹!娘!”
“爹!娘!放开他们,这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话都是我说的!”
青年郝阳不停地呼喊着,祈求老爷不要将自己的父母扫地出门。他从小视为挚友和恩人的王家少爷则躲在父亲身后,佝偻着身子,一言不发,将头埋得低低的。
而他从小就视为再生父母的王家老爷,此时却面色如霜,冷冷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郝阳被楚兵毒打。
“王老爷,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肯把一切担下来,我爹娘就能……”郝阳嘶吼着,但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
几名楚兵用粗铁链将他紧紧绑住,随后又将他的头死死摁在地上。一个满口酒气的楚军挥舞着鞭子,大声呼号道:“好你个奴才,你自己胡搅蛮缠,却还要连累你的主子,真是个不要脸的狗奴隶!”郝阳抬起血流满面的脸,夹杂着泪水,最终不甘地低了下去。一本书从他的怀中滑落,上面写满了他的注解和感悟,以及对王贵的感激。
几个楚兵将书捡起,哈哈大笑起来,嘲讽道:“就你……一个臭奴隶也想改命?掏粪去吧!”
在一处充满血腥味的阴暗牢房中,遍体鳞伤的郝阳被吊在房梁上。鲜血从他的手臂流到裤管,一滴一滴地落下,形成一条血色的小溪。
几个楚军士兵饮着酒,将刑房里的水泼在地上,极力压抑着那股渗人的血腥味。一个士兵按捺不住,猛地将手里带血的鞭子拍在桌子上,大声怒喝道:“难道让你认罪就那么难吗?我倒要看看你的皮有多硬!”
他将一桶掺杂着盐的热水直接泼到郝阳的身上。火烧般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郝阳惨叫起来,声音响彻整个牢房……
郝阳的泪水滴落在地上,他的身体颤抖着,还在经历着那些痛苦的回忆。
他痛哭流涕,哭声中既有对亲人的哀悼,也有对自己命运的不甘。
他哭得很低沉但是很有力,仿佛要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都释放出来,但又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低声呢喃着,声音里满是悲伤。
夜渐渐深了。在漆黑的森林中,只剩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在那里踱步,很久、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