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这八大胡同里,还能有什么正经朋友?

桂姨烧掉的纸灰,带着731部队和“丸太”的字眼,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地缠绕在沈青堂的心头。锦绣阁那条线,如同投石问路,不知何时才能得到回音。可三天之期迫在眉睫,南造云子的试探,周墨白的诡秘,陆云深的伪善,还有桂姨隐藏的惊天秘密……这一切都催促着她,必须更快,更直接地找到破局的关键!

她需要情报,需要知道敌人下一步的动作,需要找到那个隐藏最深的内鬼!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成型——八大胡同。

那个全城最藏污纳垢的地方,三教九流汇集,是信息的集散地,也是罪恶的温床。传说那里深处,有一个不成文的“鬼市”,只要有足够价值的东西,就能换来任何你想知道的秘密,或者……杀身之祸。

风险极大,但回报也可能最大。

沈青堂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张属于沈家大小姐、清丽温婉的脸。她伸出手,像是要抹去什么一般,在脸上胡乱涂抹起来。笨拙地给自己描上粗黑的眼线,点上过于鲜红的唇脂,褪下素雅的旗袍,换上一件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的半旧暗纹缎子旗袍,颜色俗艳,领口开得恰到好处,既显风情,又不至过于廉价。

钗环尽去,青丝松松挽起,插上一支劣质的烧蓝簪子。镜中的人,已经彻底换了一副模样,眉眼间依稀还是沈青堂,气质却已染上了风尘与卑微。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这副样子,若是被母亲看到……

她甩开这念头,从妆奁箱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雪白杭绸手帕。帕角上,用最上乘的冰蚕丝,绣着几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但在那繁复的花蕊与莲叶脉络之间,几处针脚的走向和长短,却暗藏玄机。那是她临时想出的简易密码,指向“沈家危,寻义士,重酬”。

这方绣帕,是她的敲门砖,或许,也是她最后的求救信号。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八大胡同像一头苏醒的怪兽,张开了它黏腻腥臭的大口。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香水、烟草、酒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靡靡之音与粗野的笑骂声从一扇扇描龙画凤、却内里腐烂的门窗后透出。

沈青堂裹紧了身上的旗袍,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与生理性的厌恶。她低着头,避开那些或好奇、或猥琐、或麻木的目光,凭着前世零零散散的记忆和道听途说,七拐八绕,走进了一条更加幽深、光线昏暗的窄巷。

巷子尽头,是一家毫不起眼的茶馆。门脸破旧,连招牌都歪斜着,只挂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上面积满了灰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却别有洞天。

烟雾缭绕,人声嘈杂。三五成群的人围坐在油腻的桌边,低声交谈,眼神警惕而贪婪。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旱烟味、劣质酒味,还有汗臭和各种不明所以的气味。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鬼市入口之一。

沈青堂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叫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她不敢四处张望,只低垂着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中的手帕,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她在寻找,寻找一个看起来不像普通混混,眼神里透着精明和门路的人。

“哟,来了个新面孔?”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

沈青堂心头一跳,抬眼望去。一个穿着警察制服、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已经大喇喇地坐到了她对面的长凳上。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来回逡巡,目光露骨,仿佛要将她的衣服剥光。

是伪警察局的副局长,赵霖,人称“赵扒皮”,这一带有名的地头蛇,好色贪财,无恶不作。

“小妞儿,哪个院儿的?瞧着眼生啊。”赵扒皮咧着一口黄牙,凑近了些,身上那股酒臭和汗臭味更浓了。

沈青堂胃里又是一阵翻腾,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软:“长官……您认错人了,我……我只是来等个朋友。”

她巧妙地将捏着手帕的手指露出一角,放在了桌面上,指尖那一点雪白和精致的绣工,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希望有“识货”的人能注意到。

“等朋友?”赵扒皮嘿嘿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肥腻的大手猛地伸过来,一把抓向沈青堂放在桌上的手腕,“在这八大胡同里,还能有什么正经朋友?我看你这小模样儿倒是不错,来,陪爷喝一杯!喝好了,往后这片儿,爷罩着你!”

他的动作粗暴,力气又大,沈青堂根本挣脱不开。那滚烫油腻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就在赵扒皮前倾靠近,几乎要贴上她的脸时,他那敞开的制服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了几分。

沈青堂惊恐挣扎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他后颈靠近衣领边缘的地方——那里,赫然有一抹暗青色的刺青!

那刺青的图案……是一条盘踞缠绕的小蛇!蛇信微吐,形态诡异!

轰!

沈青堂的脑子像是有炸雷滚过!这个刺青的样式!这个位置!

与她在佐藤寿宴上,趁着周墨白与南造云子低语、侧身时,惊鸿一瞥间看到他脖颈后那个若隐若现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

周墨白!伪警察局副局长赵扒皮!他们竟然有相同的、如此隐秘的刺青!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这鬼市的阴风更甚,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冻结了她的血液,也攥紧了她的心脏!

赵扒皮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手腕,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在眼前放大,口中的污言秽语还在继续:“……小美人儿,别不识抬举,跟了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她被困住了,像落入蛛网的飞蛾。而那个蛇形的刺青,如同地狱的烙印,深深地、狠狠地灼烧在她的视网膜上。

这张由日本人、汉奸、内鬼织就的网,远比她想象的更庞大,更严密,更深入骨髓!她才刚刚掀开冰山一角,就已经窥见了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