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朋友,佛珠,高柏轩(4.3k)

次日傍晚,酉时,落日熔金。

京城,炊舌弄拐角处。

老板依旧是笑呵呵的,他手中刀刃运转间,一整只羊就被分解的整整齐齐,除了烤羊,还有水煮羊肉,手把肉。另一旁放着韭花酱,一碗羊杂汤,三张白馍。

少年左手抓起一根羊排啃着,又喝一口汤,啃一口馍,大快朵颐,让人觉得真是好胃口。

孙九窜总是这样好胃口。

以往去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者家中劫富济贫时,总是像一只壁虎挂在房梁之上,有时会待上一两天,不吃不喝。

所以他每次搬完东西后,都会去犒劳一下自己。

陈境安坐在他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饶有兴趣问道:“所以你又去搬空了一家?”

“那不至于......”

孙九窜含糊不清,他正将一块羊排含在嘴里,手往外一使劲,一根光滑的骨头就提了出来。

然后他吃几口肉,喝一口汤。

孙九窜咽下去后,面露享受,缓缓道:“总算活过来了。”

他深深呼了口气,然后才说道:“你可知道怡红院背后是哪一尊大人物?”

陈境安微微摇头,他还真不知道。

平时还是对这些风月场所关注少了。

孙九窜也不卖关子,他脑袋往前伸了一点,声音小了些,说道:“当今朝廷中,最具权势的人,内阁首辅,高彦昌。”

“你可真厉害。”

陈境安这回倒是有些佩服孙九窜了。

高彦昌是谁?当今天下中,真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位高权重,积威深远。

道君皇帝多年不上朝,高彦昌就如同他的化身。

都说锦衣卫残害忠良,臭名昭著。

这位的名声,绝不在锦衣卫之下,已到了能令小儿止啼的地步。

这世间无数高手能人,想杀掉高彦昌的人,不计其数,但高府护卫中,高手如云,始终没人能成功。

孙九窜敢把胆子打在这人身上,说他真是活腻了也不为过。

“咳......”

孙九窜轻咳一声,眨眨眼道:“我的胆子虽然很大,但也不至于去找死。”

“那你的意思是?”

陈境安夹一块肉,喝一口酒。

孙九窜笑道:“是他孙子高柏轩。”

“前几日我拿到薛青禾的钱,去怡红院喝了顿酒,看见了那花魁去到了高柏轩的一座私宅。”

“那花魁不是砸钱就能见的。我呢,就是想看看花魁长什么样,就顺势跟过去,在里面待了会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陈境安叹了口气,道:“我对这些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孙九窜把白馍三两口吃完,说道:“你一定会感兴趣。”

他继续说道:“高柏轩说,他们尽管去做,一切后果,他们来承担。”

陈境安手中筷子慢了下来,道:“做什么?”

“那花魁说令牌被偷了,谁去和薛家人一起呢?”

“高柏轩说,他会安排另一个人再进去。”

孙九窜眼中蕴含莫名意味,他虽然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进到哪里去?但是却知道,这一定是个不俗的地方。

于是便说给陈境安听。

孙九窜相信,按照对面这位的实力,应该对此会有几分兴趣,或者对方能明白高柏轩在说什么也不一定。

陈境安放下筷子,浅浅饮了口酒。

“这就是你在别人房梁上呆三天听来的秘密?”

孙九窜挠挠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算不算秘密,但想来应该不简单。”

“听他们这话的意思,渡云令不止能用来进入外门,可能还有别的用途。”

“你现在有什么想法?要不,等我吃完一起去鬼市看看?”

陈境安微微抬头,天上一朵云渐渐遮蔽了阳光。

“今晚不去,再等几天。”

“八月十五那天,你和我一起。不过这几天,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之后,我们所获得的东西,五五分。”陈境安说道。

孙九窜眼睛里仿佛有光亮起来,道:“这么大方?说吧,什么事?”

陈境安只是一双灿若朗星的眼眸望去,静静看着孙九窜,没有说话。

“你不会告诉我,我还要再去高柏轩家中待三天吧?”

“是。”

“……”孙九窜咽了下口水,上次去完全就是因为好奇,再加上他艺高人胆大,所以敢去。

这一次陈境安煞有介事一说,他反而心有不安。

孙九窜没有说话,他把桌上杯中酒往自己这边挪一点,也不端起来,而是低下头,弯着腰将嘴凑过去,沿着酒杯一点点喝。

陈境安并不催促,这当然是一件有风险的事,要考虑也是理所应当。

就算孙九窜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这件事给孙九窜去办,纯粹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有收获最好,没收获也不影响最后决定。

他慢慢喝着酒,静静地等。

孙九窜从小到大,一直有个直觉,不知道救了他多少次。

那就是,但凡他觉得有丝毫不对劲的,都不能去做。

于是多年来,孙九窜就一直平安无事。

上一次他冲着陈境安去的时候,心里的不安已经警示过他,但他还是咬牙前冲,最终就被陈境安制住。

这次他前往高柏轩私宅中,觉得一路畅通没有丝毫危险感,果然平安离开。

但是这次陈境安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心中那股淡淡的不安又浮现出来。

孙九窜心中天人交战。

他犹豫去不去的原因中,并不全然是那五五分的宝物。

有宝物,有刺激,有挑战。

这些当然都是他想去的原因。

但更重要的,是对面这个人。

孙九窜悄悄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陈境安面容平静,自有一股淡淡威势。

这人前两天能让他感觉到危险,但此刻,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个普通人。

这才多久?居然进境了?

如果此人真的值得结交......那他就又多了一股助力。

师父想要重回盗门的愿望,会不会更近一点?

他再问了自己一遍,能不能为师父做点什么?

孙九窜看着酒杯,又问道:“若是情况有变,我该到何处寻你?”

陈境安想了想,反正这几日正好休沐,那就选个地方休息,既方便联络,又能好好逛逛京城。

“那就……怡红院?”

忽然,孙九窜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答应了,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条件。”

“说。”

“此间事了,你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陈境安微微一笑:“好啊。”

孙九窜倒满两杯酒后,道:“朋友之间,本就不该互相隐瞒,对么?”

陈境安接过一杯,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为了朋友?”

孙九窜叹了口气,道:“在我偷你玉佩,而你却要请我吃饭的时候。”

……

……

已是子时。

冷月如冰,满地生辉。

天风馆驿三楼。

此处在城中西南,幽静清雅。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阿伽陀一双出尘的眼眸中,让他眼睛更添几分光彩。

他脱掉僧袍,换上了一身黑色衣衫,如佛像一般束着的发髻也被他散开,远远望去,倒真像是一个西域来的清秀年轻人。

他短发微微蜷曲,风吹过来时,就轻轻晃动。

阿伽陀深深吸了一口气。

脚尖点着窗棂轻轻一跃,身影就消散在了夜色中。

另一边,杵达日仍旧如佛陀般盘膝打坐,他清晰的察觉到,阿伽陀又出去了。

他不知道阿伽陀去了哪里,但他也不再过问。

只要最后,阿伽陀能找到且打开,当年千佛洞前辈圆寂的地方。

在这之前,阿伽陀做什么他都不会再去管。

可如果最后是一场空的话。

“我佛慈悲之外,也有金刚怒目。”

杵达日收回注意力,全身心投入修行中。

他要每时每刻都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

风从窗外吹进来时,杵达日口中正轻轻诵着大威德明王经。

另一边。

京城西南不如城东那般灯火明亮,道路一片漆黑。

这虽然是阿伽陀第一次来大胤皇城,但是他行走起来却并不陌生。

因为他的眼睛总能为他找到正确的路。

阿伽陀眼前的灯光愈加多,他就离城东愈近。

不多时,一座门前挂着两个漂亮彩灯的宅院,出现在阿伽陀面前。

他没有敲门,脚尖一点,就跃了进去。

“大师,你可是叫我好等啊。”

院内正有人正在等他,那人看着不到三十岁,面容还算端正,但是眉宇间透着一股淫邪之气。

“高公子,小僧有礼了。”

阿伽陀微微一笑,他单手竖于胸前,行了个礼。

他虽然心中看不上这个人,但也不得不重视他。

谁让他有个权倾朝野的爷爷呢?

“大师里面请,”

高柏轩脸上露出个笑,微微伸手,然后道:“我可是盼了太久太久了。”

阿伽陀随着他进入大堂。

堂中陈设简单,所用却皆是名贵之物。

此时,一个身着碧绿衣衫的美貌女子走过来,给阿伽陀倒了一杯茶,微微笑道:“这是竹影扫尘,乃江南四大名茶之一,饮之有安神静气之效。”

“大师慢用。”

此女微微一礼,便退下了。

阿伽陀端起茶杯,轻轻一嗅,果然清润肺腑。

他刚放在唇边,却又说到:“高公子,你可想好,我等进去之后,该如何分润么?”

他话说完,顺势将茶杯又放回原位。

高柏轩看他放回去,面色不变。

他想了想,失笑一声,缓缓道:“大师还是在防备我们。”

“既然我选择了跟大师合作,自然是要体现一点诚意的。”

“若里面真有你千佛洞前辈所留下之物,我等一概不碰,除此之外,我还会再赠与大师一颗佛珠。”

阿伽陀原本面容平静,此时面色微微变化,道:“佛珠?”

高柏轩自傲一笑,道:“乃是悬空寺前辈大能所留,原本有九颗,他坐化后,佛珠被分散。机缘巧合下,我得到一颗。”

“这佛珠被那位大师盘念一生,已有点点佛性,大师若手持日久,或可感悟悬空寺佛法之奥妙。”

“毕竟那位大师,是抱丹境高僧。”

阿伽陀忽然有些心动了。

这佛珠旁人得到,一文不值。

最多放在家里时,能让人睡眠更好,无梦无魇。

可要是落在同为佛门中人手中,却能发挥出很大的用处。

以阿伽陀洞明小成的境界去感悟,不说能将他提升到大成,至少也是让他离大成更近一些。

如此,也许就比杵达日更快一步进入罗汉窟!

阿伽陀笑了笑,那双明亮的眼中,满是真诚。

“高公子此言当真?”

“我高柏轩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好。”

阿伽陀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大师果然爽快。”

高柏轩朗声笑道:“碧蛇,将东西赠与大师。”

先前那个碧绿衣衫的女子又走了出来,此时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盒子,轻轻放在阿伽陀面前。

阿伽陀念了一声佛号,缓缓打开盒子。

盒中一块红布,中间微微凸起。

阿伽陀轻轻揭开,一颗漆黑如墨的佛珠静静躺着,佛珠光滑无比,没有任何损伤。

高柏轩说这颗佛珠被悬空寺大师佩戴一生,可上面就连半点岁月的痕迹也没有。

但阿伽陀知道,这是真的。

他眼睛微微一凝,就仿佛破开晨雾,如同掀开遮住佛珠的薄纱一般,看到了佛珠的本来面目。

只有他能看见,其上黑光微微流转,淡淡金色字迹显化,仿佛有人正在书写佛经。

阿伽陀将佛珠放回原位。只这短短时间,他的眼睛就开始有酸涩滞胀的感觉。

他微微闭眼,双手合十,道:“高公子如此诚意,小僧也不再藏私。”

他将手伸入怀中,递出一颗龙眼大小的淡白色珠子,上面有明显的淡淡彩色流转,颇为好看。

侍女碧蛇接过后,眼睛落在上面,也有些惊艳。

她把舍利子递给高柏轩,说道:“公子。”

高柏轩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漂亮脸蛋,道:“放心,此事了结后我送给你,只是还要暂时委屈你继续在怡红院做一做花魁了。”

碧蛇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有浅浅的酒窝。

“多谢公子,为公子做事,一点都不委屈。”

“给大师添茶。”

“是。”

高柏轩一边把玩,一边问道:“大师,你明天就要进宫面圣献宝,这东西给我,你那边怎么办?”

阿伽陀浑不在意,道:“直言被盗便是。”

高柏轩好奇道:“这个理由可说不过去,这城中防卫森严,高手如云,谁又能盗取大师你的宝物。”

阿伽陀微微一笑。

他说道:“我对中原武学心仪已久,自然也会多多了解中原门派。”

“我听说,中原有盗门,善隐匿,绝踪迹。如果被盗门高手偷走,岂非再正常不过?”

高柏轩又问道:“大师准备如何做?”

阿伽陀再度睁开双眼,他那双出尘的眼中,此时竟有了丝丝极淡的光影。

“阿弥陀佛。”

明月清风,冷月如冰。

不止冷月。

阿伽陀目光扫过来的时候。

孙九窜的身子,此时也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