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华苏双方的技术团队,准时在米高扬设计局的主会议室内齐聚,对各自完成的中级教练机初步设计方案进行联合评审。
会议室内的气氛,与昨晚宴会上的热络形成了鲜明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所有人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按照事先的约定,苏联方面作为东道主,首先展示了他们根据双方先前达成的共识,并经过详细设计和完善的方案。
沃尔科夫作为苏方的主要汇报人,走上台前。
他打开投影仪,一张张清晰的工程图纸和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同志们,这是我们米高扬设计局根据双方共同确定的16KN推力指标,以及中级教练机的各项战术技术要求,深化设计的方案。”
沃尔科夫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充满了对自家作品的信心。
他重点强调道:
“本方案的气动布局,是经过我们中央流体动力研究院TSAGI的T-101和T-104大型风洞进行多轮次吹风测试后,优选出来的。
我们前后测试了三种不同的翼型,五种不同的尾翼组合,获取了超过两千个测压点的详细数据,最终确定了现在的总体布局。”
屏幕上随之打出了大量的风洞测试照片,以及各种飞行姿态下的压力云图和气动数据曲线。
那些复杂的图表和翔实的数据,无声地彰显着苏联航空工业强大的实验能力和深厚的技术积累。
沃尔科夫继续说道:
“我们的设计,充分考虑了飞行性能、结构可靠性、生产工艺性和维护便捷性的平衡。
我们有信心,这款教练机将成为一款优秀的飞行员摇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华夏代表团的成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为了节约宝贵的研发时间,尽快将飞机投入生产,同时也为了最大限度地降低研发成本和技术风险。
我们认为,完全可以在我方提交的这个设计方案基础上,进行后续的详细设计工作。”
沃尔科夫的潜台词很明显:
我们的方案是经过充分验证的,你们的方案嘛,恐怕更多是纸上谈兵。
直接用我们的,对大家都好。
华夏设计团队的工程师们,在看到苏方拿出来的大量风洞测试数据和精细的分析图表时,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陆小鹏的眉头紧锁,张工和刘工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表情凝重。
与对方这种拥有大量实验数据作为坚实支撑的成熟设计相比,自己一方主要依靠理论计算和经验估算推导出来的设计方案,确实显得有些“纸上谈兵”。
要知道,在1950年这个时代,流体力学理论还远未达到可以替代风洞试验的程度。
许多关键的气动参数,必须通过风洞进行反复测试和修正。
而华夏方面,由于没有大型风洞和计算机,导致很多参数都不得不进行大幅度的简化处理和经验估算。
这种差距,是客观存在的。
苏方展示完毕后,会议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格列维奇清了清嗓子,示意华夏方面开始。
陈天宇平静地站起身,手中拿着图纸和报告走到台前。
“首先,我代表华夏设计团队,对苏联同志们在方案设计中所展现出的严谨态度和卓越的专业能力,表示由衷的敬佩。”
陈天宇的声音不高,但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内在的自信。
他坦诚地说道:
“正如沃尔科夫同志所言,华夏在航空工业基础设施方面,特别是大型风洞等关键实验设备上,与苏联同志们相比,确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
因此,我们的方案,未能像苏方那样进行全面而细致的风洞测试验证。
这一点,我们必须承认。”
听到陈天宇如此坦率地承认己方短板,苏方专家席上一些人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沃尔科夫的嘴角,也难以察觉地向上翘了翘。
然而,陈天宇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笃定: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的方案缺乏科学依据和创新思考。”
他将手中的图纸在展示板上铺开,那是一架线条流畅、比例协调的飞机三视图。
“我们的设计理念,源于一个朴素的认知:
一架漂亮的飞机,通常也会是一架好飞机。”
陈天宇的目光扫过全场,特别是那些面露疑惑的苏方专家.
“这并非唯心主义的臆断。
我相信,人类经过千百万年进化而来的直觉,本身就蕴含着对事物规律的朴素认知。
当一个设计师对空气动力学、结构力学以及飞行原理有了足够深刻的理解和积累后,他的审美直觉,会本能地引导他趋向于那些符合力学和效率最优的设计。
我在美国学习和工作期间,有幸接触和研究过大量不同类型、不同设计思想的飞机。
这种广泛的阅历,让我对飞机设计的美学基础,有了一些粗浅的体会。”
这番略显“玄学”的开场白,让习惯了用数据和公式说话的苏联工程师们感到有些意外和不适。
一些人甚至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沃尔科夫更是差点嗤笑出声.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设计师在缺乏数据支撑时才会使用的遁词。
陈天宇似乎并未在意他们的反应,继续有条不紊地介绍:
“在具体的技术特点上,我们的方案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为了降低技术风险,确保核心部件的可靠性,我们借鉴并移植了部分在美国XT-88教练机上经过验证的成熟子系统设计,例如两侧进气道。
这种进气道设计,能够解放机头,有效改善飞行员的视角,这对于教练机而言尤为重要。”
接着,他指着图纸上的其它部分说道:
“其次,虽然缺乏大型风洞的直接验证,但我们设计团队的同志们,夜以继日,通过大量繁复的理论计算进行过验证。
这其中包括升力线理论、薄翼理论以及一些有限元分析概念,对方案的每一个关键气动参数,如翼型选择、展弦比、后掠角、翼面积、舵面效率等,都进行了反复的校核与迭代。
在最大程度上确保设计的可行性和理论上的性能指标。”
随后,陈天宇开始重点阐述方案在几个关键方面的独到之处:
“在气动效率方面,我们选择的是中等展弦比的悬臂式下单翼布局。”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指示杆,点向投影的机翼部分。
“这种设计,能够在保证足够升力系数的同时,获得较好的升阻比,有利于提升飞机的航程和续航时间。
中等展弦比也确保了飞机在各种速度下都具有良好的操纵品质和失速特性,这对于一款教练机来说至关重要。
下单翼的设计,不仅使得起落架可以设计得更短、更坚固,降低了结构重量,也为未来可能的武器挂载和功能拓展,预留了充足的空间和便利性。
为了确保这款飞机未来的升级潜力,我们预留了必要的冗余。
我们相信,这不仅仅是一款满足当前需求的中级教练机,更是一个具备可持续发展潜力的优秀平台。”
苏方专家们起初是以一种挑剔甚至带着些许轻蔑的目光审视着华夏的方案。
在他们看来,没有经过风洞反复“吹”过的设计,先天就带着缺陷。
陈天宇那套“飞机美学”的理论,更是让他们觉得有些不着边际。
然而,随着陈天宇专业、自信而又条理清晰的介绍不断深入,特别是当他讲解到方案中某些具体的优化点。
例如进气道唇口修型对改善大迎角进气效率的细微处理、翼身结合部位的巧妙过渡以降低干扰阻力、以及垂尾和平尾相对位置的优化以提高纵向稳定性等细节时。
这些浸淫航空设计多年的专家们,脸上的表情逐渐发生了变化。
最初的怀疑和不信任,慢慢被惊讶所取代。
他们能看出来,这些细节处理,绝非凭空想象,而是基于对空气动力学深刻理解的体现。
一些优化点,甚至让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苏联专家都感到眼前一亮,因为那与他们自己的某些预研方向不谋而合。
渐渐地,他们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年轻的华夏总工程师,其所谓的“美学直觉”,或许并非空谈,而是深厚技术功底和广阔视野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当陈天宇展示出他们通过理论计算预估出的几项关键性能指标时,会议室内的气氛达到了一个小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