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六年三月初七，酉时三刻。
紫宸宫。
沈知意指尖掐进掌心，借疼痛维持清醒。
鎏金蟠龙烛台上，烛泪堆叠如血，映得满殿朱红幔帐愈发刺目。
席间觥筹交错，太子正举杯向陛下贺春，宽袖垂落时，腰间一枚突厥纹银扣闪过冷光。
——与兄长战报中描述的叛军信物，一模一样。
“沈姑娘可是不胜酒力？“身侧突然响起温润嗓音。
她猛然回神，见新科状元裴琰不知何时已立在案前，靛蓝圆领袍衬得眉目如墨，只那玉冠下的鬓角已见零星霜白。
他指尖推来一盏蜜水，袖口掠过时，若有似无的松香钻入鼻尖。
这味道……
沈知意瞳孔骤缩。三年前上元夜火场里，那个蒙面人身上也是这般气息。
“裴大人倒是殷勤。“太子妃忽然掩唇轻笑，“莫非也听闻沈小姐的《破虏赋》名动长安？“
裴琰不答，只将素笺置于案上：“前日整理军报，见沈小将军遗作，特抄录相赠。“
素笺展开，银钩铁画的字迹戛然而止，最后半句“箭簇有异“被血渍晕开。
沈知意喉头涌上腥甜，这是兄长绝笔！
“令兄熟悉地形，怎会中伏？“裴琰声音极轻，指尖似无意般在“箭簇“二字上顿了顿。
假山后突然传来玉珏相击声。
“裴卿与沈小姐聊什么这般投契？“太子负手而来，金冠束起的乌发间，那枚银扣已不见踪影。
戌时二更，沈知意眼前开始泛晕。
她分明只饮了半杯御赐的葡萄酒，此刻却燥热难当。
太子妃搀着她穿过回廊时，她恍惚看见廊柱阴影里站着画师。
“暖阁已备好醒酒汤。“太子妃的护甲掐进她腕间。
混沌中有人接过她臂膀，清冽松香再度袭来。
待被安置在锦榻上，她咬破舌尖，在剧痛中看清俯身而来的裴琰——玉冠不知何时取下，墨发垂落肩头，衣襟微敞处露出锁骨一道陈年箭疤。
“酒里有…春风度…“她齿间溢出血丝。
这是宫廷禁药，沾之便如思春。
裴琰眸色骤暗，银针闪电般刺入她虎口：“半刻钟后太子会带陛下来‘捉奸’。
“他扯落纱帐裹住她，“沈姑娘若想查令兄死因，此刻需信我。“
窗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裴琰猛地掀翻灯台。
烈焰窜起的刹那，沈知意被拦腰抱起。
“抱紧！“裴琰踹开后窗，热浪灼得她后背生疼。
恍惚间，他右腕红绳擦过她脸颊——褪色的如意结，与七岁落水时抓住的那根毫无二致。
御花园的海棠被火光照得妖异。
她听见太子在浓烟中怒吼，听见裴琰心跳如擂鼓，最后落入视线的，是远处宫墙上冷眼旁观的九霄阁杀手。
“为什么…救我？“
裴琰将她藏进枯井，塞来冰凉物件：“令兄临终托付。“
——半枚染血的铜印，正是兄长随身兵符。
井口突然传来利刃破空声！
裴琰返身迎敌的瞬间，沈知意看清他后颈的烙印——那是…沈家暗卫的标记？
五更天，沈知意跪在御书房外。
“沈小姐与裴大人私会暖阁，幸而走水未成丑事。“大太监宣读口谕，“陛下体恤，特赐婚成全。“
她盯着青砖上蜿蜒的血迹——那是裴琰挡箭时滴落的。
“臣女…领旨。“
转身时，一片海棠落在她染血的指尖。
暗处裴琰静静伫立，左手紧攥着另半枚铜印，印底“监军御史裴“的刻字，正与她手中残印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