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车马入故地

初秋,群山褪去沉郁的苍绿,换上一袭斑驳的赭黄长衫,山脊处几株孤松仍固执地撑着墨色华盖。官道两旁的黍田翻涌着琥珀色波浪,老农佝偻着脊背,镰刀割断的秸秆渗出乳白汁液,在清冽的晨光里凝成细小的珍珠。

午后的河水泛着碎银般的光斑,岸边芦苇荡里忽然惊起两行黑颈鹤,白羽掠过水面时搅碎了云影天光。驿道边的野棠梨树簌簌抖落薄脆的枯叶,某辆牛车吱呀碾过,扬起裹挟着艾草气息的尘烟儿。

日爬正高时,雁阵拖着长鸣掠过烧霞的天际,草场深处忽有长鸣破空而来,惊得归巢的寒鸦扑棱棱飞起,将最后几缕阳光剪成零落的残帛。

而如此好景的中央宽敞坚实的官道上,一队人数众多的庞大车队顶着烈日的太阳缓缓行进着。车队前面有带轻甲骑兵开路,两侧则是两小队穿着厚甲的骑兵紧紧地护卫着车队中间的三辆马车,车队后面也有着游散的护卫。

整个车队呈“品”字型,且车队护卫保持着警惕。按理说,这是夏朝腹地徽州,此处并无外族蛮兵,就连山贼水贼土匪在三年前也被围剿招安一空;就算有,天底下也没有哪个蠢贼敢冲击这样有着500多人且装备齐全的车队。

这车队一看便知道是朝廷的车马,只是朝廷这么大阵仗多久没看过了,引得附近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纷。有一大汉指着车队的旗号道“这是朝廷派刺史巡视我们北地来了,哈哈哈,这些官在别处作威作福惯了,如今想来北地逞威,恐怕没有好果子吃。”大汉旁边站着一位高瘦商贾,盯着刺史旗另一侧的旗上绣着‘公仲’,便笑着对大汉及近旁的几人说到“这是公仲穆公仲大人,宣威四年的进士出身,靖光之乱时曾带着同乡袍泽在宿州的抗击突厥,斩首100余....”

听着商贾的讲述,大汉后面的一个年轻人直呼“这公仲大人的经历很像镇守大同的刘烨将军啊,都是带领着同乡袍泽抗击西羌,刘烨将军带着500猎户伏击200西羌人呢,最终全歼了他们,这样说,还是刘烨将军厉害一点”,说着说着,年轻人越来越兴奋,仿佛已身处三军之中,指挥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斩下突厥大单于的首级,悬挂于宣威门,为靖光之乱雪耻。

在这尚武之风浓厚的北地,像刘烨这样手握吴钧,几次重击突厥,让突厥愤恨难人的人物自然收到年轻人的崇拜。许是看不惯年轻人的沉醉状,商贾身后的老儒扶着几缕稀疏的胡须幽幽地泼冷水道“刘秀女(刘烨容貌秀丽,貌比美妇,让北地第一美人李姲都自愧不如)只是举人,公仲大人可是进士,小子,你知道什么是进士吗,不知天高地厚!”听到自己的崇拜英雄被如此羞辱,却苦于自己言辞匮乏,年轻人连越憋越红,最后吼出一句话“彼其娘之!举人如何,总比你到老的都是秀才强!”这句话瞬间点燃了老儒的怒火,揪断了几根胡须,气道“小崽子,今天就教教你尊老的道理!”于是,两人便闹开了,附近的百姓便收回看向车队的目光,反而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这两人的热闹...

唯独商贾挤出包围圈,整理了一下衣衫,继续望向车队,好奇地打量着被护卫的第二辆马车,这辆马车没有公仲穆大人的威严肃穆的感觉,却流露出一种贵气,再抬眼看了看旗号——安阳,‘安阳?是安阳公主赵宜!’商贾也是走南闯北的人物,自然知道这位安阳公主何许人也。如今夏朝的今上虽正值壮年,可是身体并不好,膝下只有安阳公主;安阳公主自小聪慧,备受今上的宠爱,稍长后便为其寻名师,学识方面堪称同辈中第一人,就连今年的状元郎都表示了仰慕之意,不仅如此,今上有时身体不便,些小政事问于安阳公主,安阳公主也能提出不同的见解和解决方法,今上曾笑言‘安阳若为君主,必是一代的英主’,可惜,安阳公主不是男儿身,在这世道就意味着她无法继承皇位,不过这对安阳公主而言或许是个好处,因为在权力漩涡的中心的皇室,聪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安阳是女儿身,人们也无法把她和争权夺利联系起来,所以安阳深受众人的喜爱而不被攻击...

车窗外的纷纷扰扰自然无法干扰的马车内的假寐的赵宜,但朝中的困境久久使她不得平静,如今她的父皇身体日渐虚弱,为了强打精神,竟服用虎狼之药,可就算如此,精力也大不如以前,于是把朝中大小事悉委托给当今宰相常申,如果这位宰相公正廉明倒也罢,可他拉班结派,党同伐异,弄得朝廷乌烟瘴气,让不是他一党的人苦不堪言,还好有姑丈安庆侯在京城金陵凭借着八万的禁卫军的威势才得以制衡,让常党不敢太过分,不然这朝廷就是常申一党的一言堂了,只是朝堂之上,向来重文轻武,安庆侯应对起来也颇为吃力。

随着父皇的身子日渐虚弱,京城的气氛也逐渐诡异,这让安阳感到不安,尤其是她调查发现,常申竟敢有意插手立储,而且不止常申,背后还有诸多黑手有意推选他们意中的储君!她京城的几个堂兄弟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说好听点是志大才疏,难听的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怎么可能掌控得了这些千年老狐狸,到时候这国号还是不是‘夏’就不得而知了。所以她想做点什么,可她虽贵为公主,手中无人,更无权。经过她分析,觉得要想打破困境,她需要新的力量把朝廷搅浑,好让她掌握更多的权力,让她的抱负得以展开。

‘可谁适合呢?蜀州太守李洛吗?不行,他虽不亲近常申,但也没有明确反对,且远在蜀州,近几年来借口吐蕃扰边都不曾回京述职,曾经半公开质疑她父皇的继位,这其中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啊,只怕到时候让他回京就成了驱虎引狼了;福州太守郑明?也不行,郑明是坚定的反常派,可手上只有五千水军,力量又太弱小...’这些都不太行,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中山王赵宇,她远在北地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