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都宫苑。
「哎呀，公主，不，小姐，您慢点」
「小鲤鱼，你快点，诗会要开始了，涵雨在玉恒楼等我，晚了可就不好了」
「小姐，我们为何不用云辇，这岂不是……」
「你懂什么，京都到处都是母后的眼线，我还是走着去吧」五公主一脸兴奋，蹄蹄嗒嗒小跑着，脸上洋溢着笑意。
公主身着一袭墨绿色曳地长裙，绸缎泛着温润光泽。耳垂上坠着一对羊脂白玉耳坠，玉质通透如凝脂，流苏轻晃间，衬得她气质清贵典雅，举手投足皆显皇家风范。裙裾暗绣银丝缠枝莲纹，于步履轻移时若隐若现，恰似水墨画卷徐徐铺展。她发间挽着流云髻，斜簪一支点翠衔珠步摇，翠羽随着身姿摇曳生姿，珠玉相击发出细碎清音。眉间一抹黛色轻描，眼尾丹蔻微染，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既有执掌凤印的威仪，又藏着深闺女子的温婉，鎏金宫灯将她的身影投在朱红廊柱上，竟与廊下绽放的墨菊浑然融为一体。
时间过去了半盏茶功夫，影影绰绰的光线交相辉映，错落有致的街道，鳞次栉比。
「凤梧街，终于到了，可把本公……不，本小姐累坏了」
「小姐，小姐，说了让您慢点慢点，今日虽说诗会霖公子会来，但玉恒楼主还未到场，您先到了，他会惶恐不安，怕今晚都睡不着了。」小鲤鱼，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小跑着，一边提着吃食包裹，一边嘴里嘟囔着，喋喋不休。
「哎呀，你真烦呢，本小姐就为了霖公子来的，若是母后知晓了，我拿你是问」。」长孙芷若一脸恼火，生气的跺了跺脚，银牙似要咬断了。
「芷若姐姐，你可算到啦，雨涵在此地恭候多时。」
「雨涵妹妹真乃清丽佳人，这一身和我相得益彰，旁人怕是觉得我俩乃亲姐妹呢？」长公主促狭笑着，耳边玉坠叮铃作响。
「雨涵不敢造次，贵人登门，自当扫榻相迎，您屈尊来此，自当蓬荜生辉」。」雨涵笑着答道，周身一袭白裙，清新脱俗。
「见过红鲤姐姐，姐姐别来无恙。」
「嗯嗯，最近长…小姐在宫里待烦了，特来此地观礼。」
「闲言少叙，本小姐今天倒要看看，霖公子会作何诗。」
雕梁画栋间，丝竹管弦混着此起彼伏的笑语穿窗而出。鎏金酒盏相碰时叮咚作响，玉箸轻点瓷盘的脆响，与檀木骰子在漆盒里滚动的骨碌声交织成宴。而朱漆门外，正是市井烟火蒸腾处——糖葫芦的吆喝、蒸笼掀开的白雾、粗陶碗磕在木案上的闷响，连同小贩肩头扁担的吱呀声，裹着葱姜蒜的辛辣气息，与楼内奢靡绮丽的光景隔着一道雕花屏风，恍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间。
残阳如熔金，将最后一缕余晖浇铸在黛青色的城阙之上。檐角铜铃被晚风掀起细碎声响，归巢的雀鸟掠过飞檐时抖落几缕霞光。远处山峦渐渐洇成墨色剪影，暮色如同泼洒的靛青染料，自天边漫卷而来，将白日的喧嚣一寸寸浸染成浓稠的夜色，只待华灯初上，诗会即将开始……
华灯初上，觥筹交错。
「岁末甲子前，南唐旧主治下，百姓民不聊生，今永乐之治，文风鼎盛，番邦小国，皆望大黎项背，西临西方佛国，东至东周列国，无人不以身为大黎百姓为傲，你我今日得此闲暇之余，共襄盛举。」玉恒楼主李默然笑意盈盈，朗声高语，满堂寂静。
「诗会由来已久，行酒令上，以花为令，请诸位才子畅所欲言。」
「在下不才，献丑了。」
「花映朱帘绮梦长，蝶迷香径舞霓裳。」
「原是江南道麟洲才子谢满月，好诗，好诗。」
「谢某不才，献丑献丑，下一令谁来？」
「落花有意随流水，逝水无心恋落英。」
栖洲王家的王焕之，一袭月白长袍，身姿挺拔。颌下三寸青须，随风轻轻拂动，为他添了几分儒雅与稳重，他缓缓挥舞折扇，沉吟少许，缓缓吟道。
「小心，王兄。」
一声惊呼，打破了诗会静谧的气氛，只见月白色的琥珀玥，从二楼雅间掷出，竟直直朝着王焕之身前袭来，猝不及防之下，王焕之只得提扇阻挡，身形却显得摇摇欲坠。
只见白玉折扇被琥珀玥砸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满场寂静，针落可闻。
「霖，霖公子，在下惶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您，竟让您如此调戏于我。」
王焕之一脸悲愤，恼火的目光直直看向了二层雅间的首位。
「剽窃他人的诗词，还有何面目来此地，徒惹笑柄。」
暮色初合时分，雕梁画栋的楼阁间忽有暗香浮动。只见二层雅间的鲛绡帘幕如流云般缓缓分开，金纹暗绣的帘钩轻叩玉壁，叮咚声响惊起檐角铜铃。
一道墨色身影裹挟着冷香破帘而出，玄缎衣摆上金丝绣就的暗纹在暮色中流转，恰似夜幕里翻涌的星河。那公子广袖一挥，竟如白鹤振翅般凌空而立，玄色云纹靴底腾起缕缕青雾，足下无形之风卷起满地残花。他身姿翩跹若谪仙，在众人屏息凝神间，踏着飘落的玉兰花瓣，轻盈如蝶地落在月白色的汉白玉阶上。衣袂扫过之处，连廊下悬挂的琉璃灯都微微震颤，碎成一地璀璨光影。
「霖公子，原来是明都八公子之一的清月公子，在下见过霖公子。」
「霖公子，近来可好？」
「霖，霖公子……」
众人惶恐不安，相传清月公子虽为谪仙人物，但喜好杀人，动辄得咎。
「王某自认一代大家，岂会剽窃他人，这可是谣传」。」
「家师门规，家师左彦之，乃当代鸿儒之首，绝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
「我说你剽窃，便是剽窃，昨日晚上，我偶有所感，偶然所得，就是此篇，全诗为……」霖公子一脸倨傲，手中捏着半块影龙匙，腰间墨玉长剑，迸发出炫目的光彩，比之满堂烛光还要亮了几分。
「落花有意随流水，逝水无心恋落英。残瓣飘零逐浪远，幽思缱绻伴潮生。孤鸿影没寒烟外，独倚阑干暮色横。多少痴情终化梦，空余冷月照离情」。」
「霖，霖公子，这…」
「霖公子，他乃清贵文人，断不会如此，还望您……」
身旁众人窃窃私议，渐渐离了王才子身旁，眼中鄙夷神色不加掩饰。
王焕之一脸羞愤，瞪着霖公子几欲杀人。
「剽窃他人诗句，按大黎律，自当流放岭南」。」
「念及你进士身份，自戕吧。」
暮色漫过鎏金窗棂，霖公子起身回了雅座，斜倚紫檀榻，玄色广袖垂落如墨云。他指尖轻叩扶手，白玉扳指撞出清响，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轻蔑笑意似淬了冰碴，在眼角眉梢漫开。掌心的应龙匙泛着冷冽银光，龙首吞环处嵌着猩红玛瑙，随他漫不经心的把玩，在暮色里划出妖异弧光，倒像是被驯服的凶兽，蛰伏于他骨节分明的指缝间，随时要择人而噬。
「不可，王兄乃进士及第，是乡试榜首，乡试解元，师从董忧大儒，陛下钦点入国子监。」
玉恒楼主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白，金丝绣着云纹的广袖下，掌心已沁出薄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却搅得他愈发心慌意乱，来回踱步时，靴底碾过青砖的细响都刺耳得如同砂纸磨心。案上的青瓷茶盏蒸腾着袅袅热气，他端起来的手却止不住轻颤，滚烫的茶汤泼洒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望着窗外纷扬的柳絮，他张了张嘴，满肚子周旋的话却像被丝线缠住了舌头，既怕事态再添波澜，又不知该从何处寻个转圜的法子，只能在原地反复搓着手，额角青筋随着焦虑突突跳动。
「快，快去请公主，再这样下去，霖公子非得杀人不可」。」玉恒楼主吩咐下人，眼角余光撇了一眼三层雅间，那里有着今时今日整个玉恒楼最最尊贵的客人——长孙芷若。
「小鲤鱼，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嘈杂，惹得我都没心情和妹妹一起用雪花糕了。」
「回公主，奴婢也不知晓，好似霖公子与人起了争执。」侍女红鲤正剥着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水葡萄，摆放在玉碟里。
「公主，妾出去一下，请公主稍待。」
说罢，起身福了一礼，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脸颊还残留着点点红晕，惹的小厮看的渐渐痴了。
「咳，咳咳，楼主大人想请公主，公主主持公道，霖公子与王先生那个，起了争…争执」小厮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原本乃是冬月，却热的口干舌燥。
「哦，嗯，知道了。」
「今日玉恒楼，恐怕要大出血了，去账房取一千两金，以备不时之需，拿我手令去取，告诉父亲，和气生财。」
说罢，雨涵小姐扶额一叹，嘴角苦笑，抬眼望了望三楼雅间——焕春阁，无奈踱步，走了进去。
时间过去了半刻钟，皇宫大内。
「长公主」侍女宴礼侍立一旁，语气不急不缓。
月色漫过九重宫阙，鎏金步摇上的东珠坠子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光晕。长公主一袭茜色织金翟纹大袖衫曳地，十二幅月华裙缀满银线绣就的缠枝莲，行走间裙裾翻涌如赤霞漫卷，暗纹里蛰伏的金丝鸾鸟似要破云而出。她广袖轻抬时，腕间累丝嵌宝镯泠泠作响，腕底薄如蝉翼的藕荷色纱衣下，隐约可见朱红守宫砂。
黛眉斜飞入鬓，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凤目愈发凌厉，丹蔻染就的指尖捏着羊脂玉盏，茶烟氤氲中，下颌微抬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倨傲。素白绢帕半掩唇畔笑意，眼角却凝着霜雪般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