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的时候,我家也进行了一定的改造,父亲在原先偏房的基础上,又加盖了两间房,需要顺着梯子爬上屋顶。母亲两间偏房中间用水泥垒出来个长长的花池,她还是喜欢养花,父亲帮母亲在里边种上了月季花。她虽然喜欢花,但是,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去照看它们,很快花期一过这些花就都死了,后来父亲又种上了其他的花,具体是什么花,我也不太了解,只是,那些花并不是那么鲜艳,有一些冬青也只是为了装饰使用,剩下的花也不知道何时开何时就能谢,再久一些,便没人去管它们了。过了一段时间,这些花和冬青没人照料,反而居然越长越好了。
刘明的二姐夫和二姐回来后,就很少可以看见刘明的身影了。每天从那个屋子里出来的只是王凯。王凯与张老汉的弟弟年纪差不多,他们反而走的很近。胡同里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以杨妈家和刘姨家的人最多。李梦家房子不大,始终住着刘老二一家人,后来,刘老二死了后,这个院子里基本上就是庞厦和他妈两个人住在一起。庞厦在父亲死了后,反而自己开始执掌了饼子铺。
刘老二喝酒喝死在了电线杆,因此,庞厦的母亲在胡同里被人们嫌弃,她虽然每天很早起床,帮助儿子照看饼子摊,几乎不与邻居们多照面,但是,吃早餐的时候,大家或多或少还是要去饼子店买几次饼子,免不了要打个招呼,我的父母几乎不去饼子店买饼子,他们总是打发我去买饼子。胡同里的外来户邻居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们该买饼子就买饼子,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庞厦的饼子打的比父亲打的还要好,在饼子店的旁边开了一个米线店,米线店的生意十分火爆,旁边紧接着又开了个砂锅米线店,砂锅米线的生意一度盖过了这个米线店,再后来又多了一家大盘鸡,又开了一个胖子面馆,转眼间围绕在这个小小的饼子店周围全是饭店了,几个店铺你争我赶,口味一个比一个卷,他们迎合了学生们重口味的爱好,整个饭菜除了辣就是辣,反而他们各自抢生意的行为让庞厦的饼子店更火了,当年年底学校中考要体检的时候,发现学生较过去一年体重平均增长了10斤多,身高也长了至少5cm,还有一些学生身高窜了一窜,从初一时145cm到了初三的时候长到了180cm,我猜跟庞厦的饼子有关系。
张老汉的母亲不喜欢庞厦的母亲,但是她只是用行动表示对她的一点点不满,因为,她几乎从来不吃庞厦家的饼子,就算是张老汉买回来的饼子,她也只是说自己喜欢吃馒头。每天早晨起来,她与庞厦和他母亲经常能在胡同口打照面,但是,三个人只是对视一秒,没有任何的表示,似乎想是两个陌生人。张老汉的母亲走的很快,三步两步就摇上了自行车,而庞厦与母亲也是匆匆忙忙的走着路,他母亲的身体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好了,虽然脸庞还是很漂亮,但是,眼角的皱纹已经能告诉大家她的年纪。
这个时候,张老汉的父亲也基本上完全依赖于出租房屋获得收入,他基本上不怎么出去回收旧家电了,偶尔会帮着一些亲戚朋友打打杂。他有个好朋友,一直在旧货市场等着干活,张老汉的父亲也发现骑着三轮车拉货比倒卖这些旧货赚钱多的多了,他一度与这个好朋友共同在旧货市场拉货,再往后他的腰没有那么好了,也就不怎么再去了。刘明死后,他的棋友少了一些,反而每天更精神了,他起早贪黑给张老汉做饭,尤其是晚上张老汉回来的时候,他会顺手去庞厦家买个饼子给张老汉补补身子。张老汉的母亲这个时候已经教高中了,每天晚上回来的很晚,就算看见了张老汉的父亲给买的饼子,她再饿的时候也没有吃一口这个饼子,这个饼子放到第二天,张老汉的父亲就会给张老汉冲个鸡蛋,张老汉就着冲鸡蛋将饼子吃到肚子里。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没想到张老汉的肠胃是胡同里最好的一个。
一次胡同里的人集体拉肚子,大家怀疑可能是自来水有点污染了,我也拉的七荤八素的,还专门去医院挂了点滴。结果,就张老汉一个人没事,后来他特别能喝酒估计也跟胃的耐受力好有一定的关系。
早出晚归的不仅有张老汉的母亲。最主要就是庞厦和他母亲,他们需要等学生们都放了学才能安心回家。每天在学生们都放学后,总有一个人要在他们家买个饼子,这个人就是学校的副校长兼任着高三的数学老师B老师。之所以叫他B老师,是因为他戴的眼镜镜框很大,放倒后就像一个倒下的字母B,有一些好事之人就说他是二B老师,因为他是副校长,排名第二。
有一些人的外号叫久了,你可能都忘了他叫什么名字了。就像写到现在,我已经基本上忘了张老汉的本名,所以也基本上忘了B老师的名字,只知道他是教高中数学的副校长。他个子不高,总是在所有的学生都走出了校门,学校要关门的那一刻才离开学校,在回家的路上买一个饼子,然后拿出已经空了的保温杯在庞厦家接一杯水。庞厦的母亲对他十分恭敬,她知道这个人是学校的领导,每次看见他进来买饼子的时候,坐在里边的她就会站起来,起来的同时抖抖围裙,然后将手在围裙上擦一擦,两只小手不停的来回搓着,身体蜷在一起像是在聆听老师教诲的小学生,她仔细听着B老师的购物需求,实际上,不管她表现的多么的毕恭毕敬,她也从来没有听错过B老师的需求:“1个饼子,什么也不加。”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没有变过。
等B老师买完了饼子,基本上就没有人再来买饼子了,然后他们也就要收拾摊位回家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B老师出现之前他们总是会刻意的等待一下,然后再准备收摊,有时候比平时等的还要晚,他们还是要等。又到了这个点,几乎不再打新饼子了,如果他们的箱子里就剩下一个饼子,他们也会留给B老师。因为,我去买饼子的时候,明明看见还有一个,但是,他们却说没有了。
我一直不解这种默契是如何产生的。随后,我在学校里还打听起B老师的各种故事,反而听到的全是他的负面新闻。当然,这些负面新闻多半来自于W学长和Y学长,尤其是Y学长说的最多,我从他们诸多的信息里只得出一条有用的信息,就是B老师一直是单身汉,他媳妇早年跟他离了婚,早就跟别人过去了,把孩子也带走了,B老师以前很爱喝酒,喝完酒喜欢打学生,不光打学生很厉害,他讲课的时候还满口脏话,让家长举报了好多次,但是,又是因为他打学生很厉害,反而提拔成了学校政教处的主任,后来又成了学校的副校长,学校里的人都怕他,全都说他练过武术。
我也不知道这些传言怎么就传到了我们年级,只要在操场上看见B老师,大家都会自觉的躲得远远的。B老师偶尔客串着来初中讲过一两次课,他满口脏话多半是在骂那些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学生,还有几个特别调皮捣蛋的学生在楼道里打闹让他抓了个正着,结果他让人家两个学生在楼道里站了一上午,一上午4节课,他们俩都没有上成。那两个学生以前跟过庞厦,既调皮捣蛋,还没有老师敢管。
我突然对B老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的时候,去庞厦的饼子店多了起来,我放学后就第一时间去买饼子,当然,我的饼子里要夹点自然肉还有煎鸡蛋,我与庞厦本来就是邻居,虽然他以前一直与张老汉关系好,但是,我也不影响他的工作,买下饼子后,我就坐在他们屋子的床上跟庞厦聊着天。他的母亲就坐在炉火旁边看一些当代的文学作品,有时候,我随口说出几个学校的事,还能引起她的短暂注意。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她与刘明的事情让她对待胡同里人的状态都有一点别扭。
庞厦辍学后,也不怎么跟我们交流,这段时间,我们的功课也比较忙,我与张老汉不怎么一起回家了。就经常会在他这里坐一会,他也不喜欢说话,整个人被炉火烤的太久了,看起来比同龄人大很多,他的思绪更加成熟,每次抽烟前都要先给我递烟,庞厦的母亲偶尔也会抽上那么一两支,我就在一旁吃着饼子,看着他们坐在那里抽烟,庞厦边抽烟边给学生们装饼子,这个时候往往也是最忙的一个时间,所以,基本上我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回答,只是不停的点头。
当人流量开始减少直到没人的时候,他们有了点空闲时间,庞厦才开始开口说点话,聊会天,但是,大部分天都跟张老汉有关,他几乎不怎么关心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以前那些同学知道他在这里打饼子,偶尔也来这里买饼子,以前跟着他混过的人不仅在这里买饼子,还向他讨要两个香烟抽着,他们闲聊几句拿到香烟后,就躲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卖部里,那个小卖部就在学校旁边,主要经营文具和零食,小卖部的老板是个40多岁的中年老汉,由于敢让学生赊账,很得这些学生们欢喜,他似乎替代了旧时代的那些学校的混混,成了新时代坏学生拜的码头。
当人流几乎归为0时,B老师准时就来到了这里,他拿着保温杯扶了扶眼镜,然后说了句:“1个饼子,啥也不加。”庞厦的母亲似乎心领神会一样,在他说出1个饼子这句话的同时,庞厦的母亲已经将饼子装进了袋子,当最后一句话结束的时候,袋子已经打上了结,B老师一手递出了零钱,一手接过了饼子,他脸上也没有笑容,接上饼子将要转身的那一刻,他说了句:“晚安。”在说出“晚安”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短暂的抽搐了一下,那种轻微的抽搐伴随着嘴角的一点口水印子产生了共振的抖动,法令纹在这时出现了法力,他的抖动换来了庞厦母亲的笑容,她回答到:“晚安。”
庞厦对这种习以为常的招呼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听到“晚安”后似乎就知道这天要结束了,他转身对我说:“走吧,回家吧。”我瞪大眼睛,将装饼子的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的很早,似乎与张老汉的母亲做到了同步,我们一起走出胡同口,恰巧碰到了正准备开门的庞厦和他母亲,我下意识喊了声:“庞厦,早上好啊。”庞厦楞了一下,居然看了一眼他的母亲。然后结结巴巴的说:“早上好。”
他的母亲与张老汉的母亲好像被人下了蛊,定在了原地,他们的对视非常尴尬,又不知道怎么解除这种尴尬。庞厦的母亲先是躲闪了眼神,然后低下了头,便继续往前走。张老汉的母亲也低下了头,推上车子很快消失在我们面前。
晚上的时候,B老师还是跟往常一样买饼子,我也依然坐在庞厦的饼子店里,这次我带上了张老汉,我说:“庞厦天天跟我说起你,你没事也过来呗。”张老汉答应了我的请求,最近,他忙于学习,不怎么多跟我们在一起。我们坐在一起等来了B老师,平时一脸严肃的B老师今天非常开心的走到庞厦这里,他没有再直接说:“1个饼子,啥也不加。”而是看了看在铁板上豆腐串,鸡蛋,红烧肉,还有牛排,自然肉,他犹犹豫豫的,最后说:“加个鸡蛋吧。”庞厦的母亲笑着回到:“好,比平时多掏5毛钱就够了。”B老师楞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庞厦和他母亲,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直接奔向我与张老汉而来,我们两个人不敢说话,放在自己嘴里的饼子也不敢咀嚼了,他只是看了看,也没有再说什么,接过饼子付了钱他就转身离开。
我看他走了,我与张老汉也准备回家了,庞厦他们也准备收拾了。结果B老师又返了回来,他笑着对着庞厦的母亲说了句:“晚安。”庞厦的母亲哈哈哈哈的回到:“晚安。”
我跟张老汉也哈哈哈哈的,对着庞厦说:“晚安。”张老汉说:“庞厦,我看还有一个饼子,你们不卖了的话给我吧。”庞厦的母亲没有等庞厦说话,就将饼子装进袋子给了张老汉,她说:“拿回去吧。”张老汉还打算掏钱,她已经转过身去,将钱盒也收了起来,庞厦收拾完东西后,转身对我们说:“晚安吧,快回家睡觉吧。”
晚上,张老汉回到家里,他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来,就将饼子放在了桌子上。第二天早晨起来,他发现饼子不在了,他仔细询问是不是父亲拿走了,张老汉的父亲说:“不知道,昨晚早就睡了,早晨都忘了做饭了。”
中考前夕,我与张老汉很早起来了,他的母亲拉着他去学校,我自己走着去学校比他们慢了一些,走到学校门口,看见张老汉的母亲在庞厦的饼子铺前买饼子,她看见我过来了,对庞厦的母亲说:“拿3个,夹鸡蛋。”我看着她脸上挂着笑容,庞厦的母亲也挂着笑容在里边疯狂忙碌着。
上了高中后,庞厦一家也都搬走了。他们打饼子的地方因为扩路拆了。B老师也离开了学校,听说因为他的教学方式获得上级的认可,派他去一个乡镇中学当校长了。
我偶尔听过一次B老师的数学课,他下课的时候会给学生鞠躬,说一句明天见后再说下课。他上课时会穿着一套周整的西装,将胡子刮的非常干净。他穿皮鞋,喜欢穿白色袜子,并将秋裤塞进袜子里,皮鞋总是很亮,梳中分头,讲课很有激情,前排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