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严父期盼,忧虑交织

陆卫国终于将那份看了半晌却没看进去多少的《江城日报》彻底放在了腿上,叠得方方正正。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廉价的烟草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辛辣而呛人,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难明。烟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写满生活艰辛的脸。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面前,一脸焦灼不安的妻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久到赵淑兰以为他又要用一句“你想多了”来敷衍时,他才缓缓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几分:

“淑兰呐…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没琢磨。”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被妻子刚才那番话搅乱了心神,“孩子今天是不太一样。那眼神…嗯…是有点儿…让人心里发毛。”

他承认了妻子的观察,这让赵淑兰微微有些意外,同时也更添了几分担忧。

陆卫国将烟蒂摁熄在桌上的一个旧铁皮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滋啦”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动作间带着一股难言的疲惫:“可是,你往好处想想呢?也许…也许是今天在学校真受了什么大刺激?比如,看到人家学习好的同学怎么怎么样了,或者…被老师狠狠批了一顿,突然就开窍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他肯上进,总归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他的语气试图带着几分宽慰,但那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阴霾,却并未完全散去。

“我知道是好事!”赵淑兰急切地接口,“可我就是…”

“你先听我说完!”陆卫国抬手打断了她,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你光看到他不对劲,你想没想过,他要是真能像他说的那样,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考个好成绩,那意味着什么?”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透过昏黄的灯光,仿佛看到了某种遥远却又无比诱人的景象:“前两天,厂里开大会,表彰先进。你知道机修车间的那个老王吧?他儿子去年考上北大了!嚯!那家伙,走路都带风!厂长亲自给他披红戴花,奖励了一台‘永久’牌自行车!见了谁都咧着嘴笑,说他儿子有出息,将来是国家栋梁!周围的人哪个不羡慕?哪个不眼红?”

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自嘲和苦涩:“再想想我们家小扬…去年期末考,物理才考了多少分?将将及格!开家长会的时候,人家老师点名批评,说他上课走神,心思不在学习上。我坐在下面,那脸臊得…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可就是心思野,不肯用在正道上。眼瞅着就要高考了,这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一步踏错,这一辈子可能就交代了!你看看咱们院里,老李家那小子,当年就差几分没考上,现在干啥?蹬三轮!风里来雨里去的,能有啥出息?咱们小扬要是也…”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沉重担忧,像一块巨石压在夫妻俩心头。

“所以啊,”陆卫国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心中的郁结,“他今天能说出那番话,那么肯定,那么…决绝,我心里…说实话,也咯噔了一下。是奇怪,是透着点邪乎。但是,淑兰,万一呢?万一他是真想通了,真要玩命学了呢?这难道不是咱们盼了多少年的事吗?”

他看着妻子依旧忧心忡忡的脸,放缓了语气,试图更理性地分析:“你担心他藏着事儿,怕他出岔子。我也担心。可现在,他好不容易表现出要上进的苗头,咱们要是先自己吓自己,疑神疑鬼,天天盯着他问东问西,万一把他这股劲儿给打没了呢?那不是更糟糕?”

“我知道…我就是…”赵淑兰的声音低了下去,她也明白丈夫说得有道理,可心里的那份不安,却如同水底的暗流,挥之不去。

“他今天那保证,听着是挺像那么回事。”陆卫国继续说道,眼神复杂地望向儿子房间的方向,“说实话,我听了,心里也热乎了一下。多少年了…这小子从来没这么正儿八经地跟我保证过什么。就冲这个,我也愿意…愿意先信他一次。”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过,光说不练假把式!是不是真下决心了,是不是真能学进去,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这就是第一块试金石!”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这次期末考,他必须拿出真本事来!不求他一下子考全班第一,那不现实。但是,总得让我们看到实实在在的进步吧?总得让他那些话,不至于变成笑话吧?”

“要是他这次考好了,哪怕只是进步一大截,那说明他是真用了心,咱们就该高兴,该支持他!可要是…要是他还跟以前一样,稀里糊涂,考个一塌糊涂…那…”陆卫国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他今天说的这些,就全是放屁!咱们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到时候,我可不管他有什么心思,有什么秘密,我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不能再由着他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传统父亲的严厉和对现实压力的深刻体会。高考这道窄门,不仅关系到儿子的前途,也关系到整个家庭的未来和脸面。多年的失望让他不敢轻易乐观,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这一次次的考验上。

“所以,淑兰,”他最后总结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份不容动摇的决心,“这段时间,咱们先别问那么多。他愿意学,就让他学。咱们该做的,就是把家里的事弄好,别让他分心。至于他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等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再说!是骡子是马,到时候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陆卫国说完,重新拿起那份报纸,却没有再看,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上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张边缘。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在丈量着这个家庭沉甸甸的期盼与忧虑交织的夜晚。他心里那份刚刚被儿子点燃的微弱希望之火,在现实的冷风中摇曳着,既渴望它能熊熊燃烧,又害怕它随时可能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