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长安城的春日向来明媚。

柳絮如雪,纷纷扬扬地飘散在晨光里,桃花灼灼,映着朱墙碧瓦,更添几分艳色。风清,云淡,天光正好。

城东学士府前,早已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府门前早已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百姓踮着脚往里张望,仆役们穿着崭新的衣袍腰间系着红绸来回奔走,脸上堆着笑,嘴里喊着吉祥话,眼睛却是不时地瞟向管家手里的赏钱袋子。

今日是沈家二小姐沈鄢出嫁的日子,嫁的是当朝礼部侍郎的嫡子。这门亲事是沈姨娘楚婉莹费尽心思谋来的。

“吉时已到——”

喜娘高亢的嗓音穿透晨雾,唢呐声骤然拔高,锣鼓喧天地响起来。花轿抬起缓缓起行,陪嫁丫鬟们手捧妆匣跟在轿子后面小心翼翼地生怕磕着。

街边围观的百姓啧啧称羡。好几个妇人挎着菜篮子望着那些嫁妆生羡

“沈家二小姐真是好福气,嫁得这般体面!”

站在另一边的妇人接话道:“可不是?听说聘礼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引得周围一阵惊叹。

“只可惜大小姐……”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话未说完,便被旁人急急打断:“嘘!大喜的日子,提那晦气作甚!”

众人噤声,只余唢呐声依旧欢快,一路吹吹打打,朝着侍郎府而去。

花轿里珠帘垂落,听着外面的艳羡之词也遮不住她唇角微扬的笑意。

与此同时,城西郊外。

这里没有红绸,没有喜乐,只有一片荒凉的庄子,四周杂草丛生,枯木横斜。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啜泣。几只乌鸦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黑豆般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几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抬着一卷草席,步履匆匆地走向早已挖好的土坑。草席裹得并不严实,一角散开,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腕上戴着一只褪了色的银镯,镯子上缠着几根红绳,早已被泥土染得污浊。

“动作快些!”领头的汉子低声催促,“赶在午时前埋了,免得晦气!”

草席被粗鲁地丢进坑里,发出沉闷的声响。草席被粗鲁地丢进坑里,发出沉闷的声响。其中一人正要填土,忽然“咦“了一声:“这手...怎么好像在动?“

“胡说什么!“领头的汉子厉声呵斥,“那丫头喝了足足三天的药,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赶紧干活,泥土一铲一铲地落下,很快便将那卷草席掩埋。没有人念经超度,没有人焚香祭拜,甚至连一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只有风卷着几片残破的纸钱,飘飘荡荡地落在新坟上。

学士府内,宾客盈门,觥筹交错。

沈翰林穿着崭新的吉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一一向宾客敬酒。沈婉莹跟在他身侧,眉眼含笑,举止端庄,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贤良淑德”。

可无人看见,她袖中的手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老爷。”她轻声唤道,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李大人方才问起昭姐儿的事……”

老爷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昭姐儿的事你安排好了吗!,今日是鄢儿的大喜日子莫要让这丫头的事扫了兴。”

姨娘点头,“放心吧老爷。”

沈翰林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醉意掩盖。他转身继续与宾客寒暄,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姨娘随后转身去应付宾客,却在无人处冷笑一声。

等到宾客散尽,楚婉莹服侍早已喝得烂醉如泥的沈文昌睡下。她站在床前,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二十岁的男人,眼底泛起一丝厌恶。沈翰林鼾声如雷,哪里还有半点翰林学士的风度?

她嫌恶地别过脸,转而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镜中人依旧美艳,眼角的细纹却被厚厚的脂粉掩盖不住。她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

那时的楚婉莹还不叫楚婉莹,而是叫楚小娥,是城南一户穷秀才的女儿。家里虽然不富裕,但父母恩爱,对她也是疼爱有加,从没让她受过委屈。直到父亲染上肺痨,花光了家中积蓄,最后还是撒手人寰。母亲不堪重负,在一个雨夜跟着一个卖货郎跑了,留下她一个人守着破败的院落。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她蜷缩在漏风的屋子里,靠邻居偶尔施舍的剩饭度日。直到有一天,她在河边洗衣时遇见了来踏青的沈翰林...

“水...婉莹...水...“

回忆被床上沈翰林的呓语打断。楚婉莹回过神来,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倒了杯冷茶走过去。她粗鲁地扶起沈文昌的头,将茶水灌进他嘴里,看着茶水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衣襟上,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老爷慢用。“她柔声说道,声音甜得发腻。

放下茶杯,楚婉莹整理了一下衣裙,转身出了门,来到院中一处偏僻角落。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嬷嬷早已等在那里。

“姨娘放心,老奴已经处理妥当了。“王嬷嬷低声道,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那丫头断气前还喊着要见老爷最后一面呢,真是可笑。“

楚婉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药渣呢?“

“都按您的吩咐,埋在后山那棵老槐树下了,绝对没人找得到。“

“很好。“楚婉莹从袖中取出一个鼓鼓的荷包,“这是赏你的。记住,从今往后,沈家只有一位小姐,就是今日出嫁的鄢姐儿。“

王嬷嬷接过荷包,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老奴明白,大小姐是突发恶疾不治身亡,与旁人无干。“

楚婉莹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她那个贴身丫鬟怎么处置的?“

“翠柳那丫头?“王嬷嬷压低声音,“老奴让人牙子把她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了,保准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开口说话。不过……“王嬷嬷似乎想起了什么“老爷那边怎么办?”

夜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园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人在低声絮语。楚婉莹拢了拢衣襟,突然觉得有些冷。“无妨这段时间老爷不会想要知道那边消息的,一个犯了错事的嫡小姐避讳还来不及呢!回去吧,天凉了。“她说着,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内院,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